艾伊尼阿斯睁开眯起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亦步亦趋地赶到现场的年轻主教。
真好啊,比他年轻时更富地位和权势,也不缺乏才华和情操,他半途而废的梦想与野心,也许这孩子可以替他实现……
艾伊尼阿斯观察罗贝尔的同时,罗贝尔也在惊讶地打量着艾伊尼阿斯:“艾伊尼阿斯修士为何这般……这般风尘仆仆?”
“罗贝尔主教,我已经被尼古拉冕下革去了教籍,现在退教还俗,不再是修士了。”他云淡风轻地笑着,似乎并未因此而灰心丧气,“我在教会里没有朋友,唯一称得上熟人的只有主教和公爵阁下,特此前来投奔。”
“呃,是么,那个,抱歉。”罗贝尔尴尬地把视线投到其他地方。想也不用想,肯定是奥地利毁约一事牵连了对方,归根结底,这是他和弗雷德里克的错,却让艾伊尼阿斯背了锅。
但罗贝尔很快意识到对方话里的关键所在,骤然瞳孔大震。
“慢着,你刚才说‘尼古拉’冕下?”
“正是。”艾伊尼阿斯平静地说道,“我很遗憾,尤金冕下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就在我离开罗马的前三天,先教皇冕下回归了主的怀抱。”
艾伊尼阿斯用一刻钟的时间详细地说明了他离开罗马前的所见所闻。
1447年2月15日,就在施蒂利亚的弗雷德里克与一众属下忙于军队重整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罗马,伟大的第209代罗马教皇加布里埃尔·康杜尔默(尤金四世的俗名)在1447年的冷峻冬日结束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结束了作为人之躯壳的使命,回归了主的怀抱,奔往天国。
自1431年接过前任的火炬后,尤金四世将余生时光都投入了罗马公教的复兴大业,从几度试图重组东征十字军,到失败后退而求其次的频繁参加公议大会,以宣讲辩论的方式大大重振了公教在世俗世界的权威。
哪怕遭遇了“瓦迪斯瓦夫十字军惨败”和“丧失德意志主教任免权”这样足以使任何一位教皇崩溃的失败,尤金四世仍然顽强不屈地重振精神,维持罗马公教十六年繁荣不衰。
相比他的前一任马丁五世,尤金四世拥有更加无私的品德和高远的理想,他接手教皇国时,面对的是内外交困、混乱不堪的局面,而他离世之际,教皇国却再度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没人能否认这样一位手段老道,德行无缺的伟大教皇的离世对复兴事业的巨大打击。
尤金四世去世后,罗马的众多枢机和宗主教依照他的遗嘱——同时也是大多数人的一致期望——拥立了德高望重的红衣主教托马索·巴伦图切利继承教宗之位,称“尼古拉五世”冕下。
“……事情就是这样了。”
“是么,冕下去世了啊……”
罗贝尔的眼神莫名有些黯淡。
他的血脉虽然来自法兰西,但安科纳才是生养他的土地。自从他记事起,罗马的教皇便一直是尤金四世,他时常听起神学院的老师们谈起教皇冕下的传奇经历,也常常听格热戈日吐槽教皇的一些个人坏习惯——比如吃苹果必须亲手剥皮,自己的卧室不许仆人整理。
在他为安科纳立下大功后,也是尤金四世追封他为维也纳枢机,后来他有幸在安科纳与老教皇有了一面之缘,他留给罗贝尔的印象也是“皱纹间都满含笑意的和蔼老人”。
对于这位在某种意义上陪伴他长大成人的教皇,无论是以个人,还是以曾经的教皇国修士而言,要说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那是绝不可能的。
明明尤金四世那时看起来还精神矍铄,万万没想到,短短两个月过去竟阴阳两隔。
教皇病倒的如此突然,很难不是因为听闻了奥地利背信弃义的消息,对此罗贝尔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哎……”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可惜,尤金冕下没能见到主重临人间的那一日,愿他的灵魂在天国得到安息,阿门。”
“阿门。”
两人面对面地各划了一个十字架,为先教皇做了场简单的祈祷。
祷告完毕后,罗贝尔好奇地问出最想问的问题。
“所以托马索枢机……不,尼古拉冕下为何要开除阁下的教籍?您不是冕下最器重的人吗?”
“呵,无聊的权力斗争罢了。”艾伊尼阿斯摇了摇头,“反正我也不喜欢教会恶心的氛围,如今乐得清闲,主教您不会介意添双刀叉吧?”
“当然不介意!”罗贝尔连忙摆摆手,“听说您还担任过公爵的机要秘书,我想请教您还来不及呢。”
“哦,说起这件事。”艾伊尼阿斯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一把抓住了罗贝尔的手腕,“我此次赶到军中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请主教看在上帝的面子上务必答应。”
“呃,请讲。”
他的右手抚在心前,郑重地向罗贝尔鞠了一躬:
“我以耶稣所号召之善良、宽容、公正和均衡向主教请求,饶恕所有胡斯派信徒的性命——旧日的仇恨属于上一辈公教徒,不该在您身上继续延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