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能驱车赶往罗马,当面质问尼古拉五世,贞德所犯究竟何罪。倒不是担心得到一个“莫须有”的答案,但新生的法兰西王国急需与罗马天主教廷修复关系。当年“阿维尼翁之囚”摧毁了罗马教廷,但没有完全摧毁。在意大利城邦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协助下,教廷合一,也为教廷与法国之间的关系留下了深不见底的裂隙。
百年战争结束不久后,作为对查理七世的警告,教皇对普罗旺斯公爵施加了绝罚,理由是“搜刮上帝及其子民的财产”。
这位普罗旺斯公爵正是大名鼎鼎的“沃代蒙的勒内”,他迎娶了洛林公爵的独生女,统治着安茹、普罗旺斯、洛林三大公国,是查理七世在欧洲最重要的盟友之一。为了支援查理七世的战争,他关停了巴尔领地内的数家修道院,使教廷找到了绝罚的借口。
但普罗旺斯公爵的死活和纪尧姆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的工作是找出当年贞德案的真相,既然从教廷那里获取不到信息,当年事件参与人之一的菲利普三世大公也不可能告诉他全部真相,纪尧姆便把目光投向了英军撤离时没有来得及烧毁的卷宗,并试图从贞德当年的同伴嘴里问出可能翻案的线索。
遗憾的是,贞德去世后,查理七世无情地将她的旧部打散重建,如今再去搜寻贞德的旧部士兵已无可能,纪尧姆不得不定位了几位与贞德有过同袍之谊的重要亲历者,全都是王国中有头有脸的贵族将军。
分别是亚当·德·克鲁维尔公爵,让·德·朗格尔元帅,迪努瓦公爵将军,以及元帅的副官弗朗索瓦·德·苏莱。
令纪尧姆深感遗憾的是,沃库勒尔的驻防长官博垂科特,已经于数年前在某次战役中身亡。他是贞德加入法王麾下的引路人,长期陪伴在前者身边,一定掌握着大量第一手资料。
纪尧姆·鲍伊勒顾问怀抱巨大的期待与憧憬,依次拜访了几位将军的居所。
虽然几人都是有封地的贵族,但查理七世正值用人之际,他们都随国王一起居住在奢靡的枫丹白露宫中,使他得以轻松找上门来。
纪尧姆本以为事情会朝着顺利的方向发展,结果却碰了满鼻子灰。
克鲁维尔公爵和朗格尔元帅对他提出的问题不断摇头,迪努瓦公爵几度暴怒,一听到“贞德”这个名字便差点把纪尧姆打成重伤。弗朗索瓦自称二十年前还只是初出茅庐的普通军官,并不了解让娜·达尔克这样的传奇人物。
可他们都是国王陛下也不得不依赖的强大公爵,纪尧姆在离开校长位置后在职位上只是一介神甫,公爵愿意看在国王面子上允许他访谈已是难得,根本没法逼迫他们说出实情。
无奈之下,纪尧姆只得灰溜溜地回到居住的修道院。
他苦思冥想数日,反复查阅英国人留下的卷宗,只言片语间除了确定“贞德是被勃艮第公爵菲利普三世俘虏”这一人尽皆知的事实外,一无所获。
他不抱希望地再去查阅从鲁昂修道院没收的卷宗,在书山字海中,纪尧姆锁定了两个名字,而经过另一番查证,他排除了其中一个叫“吉恩·德·梅兹”的男人,这是一位公开宣称爱慕贞德的法国贵族,贞德去世后陷入癫狂,自杀而死。
既然如此,他可寻找的目标只剩下一人。
一周后,做好充分准备的纪尧姆带着数名随从坐上了前往南特郡的马车。经历数日颠簸折腾,他在卢瓦尔河下游的南特郡下车。
带着一张根据卷宗记载的样貌所绘制的画像,以及一个如今可能已经不大为人所知的名字,拉瓦尔男爵,吉尔·德·雷男爵。
他是贞德的亲密战友,后者去世后,1432年,他没有回到自己的采邑拉瓦尔,而是来到南特郡隐居。
卷宗里没有记载他后来的去向,这让纪尧姆满腹忧虑。万一这位吉尔·德·雷男爵也已去世,他的计划从一开始便要无疾而终,无法完成查理七世下达的使命。
他拜访了南特郡的郡长官,询问关于吉尔·德·雷的消息。
但郡长官在1440年才上任,并不了解那之前就来到南特的吉尔男爵,只得带着他前去尘封的档案馆寻找相关讯息,最终,在一份1432年的年纪表里,二人找到了关于吉尔男爵的蛛丝马迹。
循着记录里的方向,吉尔男爵应当隐居在南特郡西南部一座名叫“马什库勒”的小镇上,那里比南特更靠近大西洋海岸,风景如画,气候适宜,确实很适合一位伤心欲绝的贵族荒度余生。
于是,纪尧姆又驱车向西南,终于在转日抵达了马什库勒。
他兴致冲冲地带人拜访了镇长的住所,询问了“吉尔·德·雷”的名字。
老镇长默默摇了摇头,给出了宛如晴天霹雳般的回答。
1444年10月26日,由于涉嫌研究黑巫术以及诱拐谋害大量儿童,拉瓦尔男爵经过简单审判后,被马什库勒教会处以“火刑”。这位圣女贞德的忠实追随者,最终以同样的死法回归大地,等待他的将是无边炼狱的重重惩戒。
这位几乎是最后有可能给予线索的相关者,早在十年前便离开了人世。
怀揣着无边的失落,纪尧姆·鲍伊勒仿佛魔怔似的提出要搜索拉瓦尔男爵的故居。在他的执意要求下,镇长放弃了劝说,给他指明一片如今已被杂草覆盖的男爵庄园的所在。
带着三名随从,纪尧姆驱马车来到拉瓦尔男爵生前的庄园。
果不其然,这里已被人高的杂草遮盖,完全抛荒成大自然的模样,窗棂中昂贵的琉璃片被小偷偷得一片不剩,烟囱也被杂草堵塞,看不出任何曾经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纪尧姆和随从们挥舞砍刀,一边砍断杂草一边艰难前进,耗费足足半天才开辟出一条进入庄园正门的通道。
一踏入庄园的那一刻起,纪尧姆忽然看到一道陌生的身影。
奇怪,拉瓦尔男爵已经去世十年。除了他这样身负重要使命的客人,怎么还会有其他来访者?莫非是小偷?但看起来不像啊,那人看上去穿着一身全套板甲,这样的人怎么会需要靠偷窃来营生呢……
带着疑问,纪尧姆大胆地抬高嗓音,向陌生人的方向喊道:“嘿——那边的朋友——请问您也是来寻找吉尔·德·雷男爵的吗——”
听见他的声音,那人转过了头。
那是个奇怪的女人,半张脸带着水波般的平静,半张脸带着淡淡的悲伤。
她旁若无人地走进一旁的建筑物,消失在纪尧姆等人的视野中,等他们赶去搜寻时,连人带脚印全都消失不见。
“见鬼了……”纪尧姆喃喃自语,“这会儿子又不见了,莫非是圣母玛利亚显灵了?”
但无所谓,工作要紧。吩咐好随从们一些必要的注意事项,纪尧姆·鲍伊勒开始了他的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