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大公国,蒂罗尔省,弗林肯贝格(FinkenBerg)。
今日,弗林肯堡的主人在城堡的宴会厅里筹备了相当丰富的午宴。
城堡的费拉拉管家忠实地将主人的安排依次落实下去,将从踏入城堡起到走入客厅的流程一概筹划完毕,又亲自检阅了后厨的备餐表。
尽管只是一座中等规模城堡的主人,治下领民仅有数千,每年的税金甚至填不满一个箱子,但弗林肯堡的领主仍然尽己所能地准备了最丰盛的意大利菜肴。
因为今天,他一辈子的挚友将会携妻子儿子一同拜访他的领主,自从十字军战事落定,他们已经足有半年不曾相见。
人生不过数十载,半年的离别绝称不上短暂。
雅各布坐在木造的王座上,身上看不见丝毫曾经属于农民的朴素和稚嫩。他的眼神满是锋锐之气,被他余光所掠过的仆人无不惶恐地低下头颅。
他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他本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一个严厉和讨厌的人,只是身在上位,不得不经常“滥竽充数”。
有时候,他真羡慕朱利奥和罗贝尔的随性,保持本心需要比随势而变更大的勇气。至少他做不到那样,他需要威严,即便只是装出来的。
“好啦,别凶着个脸了。今天可是我妹妹和外甥难得来一次的机会,你可别把人家吓到了。”
瓦莉娅夫人抱着一张切菜板,挺着怀孕的肚子,笑眯眯地走出后屋。她的到来使森寒地窖般的大厅如沐春风,雅各布脸上的坚冰融化,仆人们也得以获得喘息之机。
众人迫不及待地凑向主母的位置,雅各布身边反而变得空荡荡的,一个人坐在王座上装大尾巴狼,模样霎是孤独和滑稽。
他的嘴角抽搐,凭借在霍夫堡锻炼的涵养艰难绷住五官的表情。
瓦莉娅就是这样,经常无顾忌地害他陷入尴尬,曾几何时,他已故的妻子也会这样。悲伤会被时间之雨稀释,人也终究会奔向下一段人生。
现在,他几乎不会半夜做噩梦了。
“怎么又干活了。”
他走下王座,用余光警告那些仆人走远一点,伸手搀扶着行走不便的妻子坐上空出的位置。
瓦莉娅面带幸福地抱着肚子,摇头晃脑:“我担心他们不会做你和妹夫喜欢吃的意大利菜啊,我要盯着点嘛。”
“我不是那种穷讲究的佛罗伦萨人,对菜肴没有那么多要求。”雅各布眯起眼睛,“朱利奥也没有,如果他敢有,我会让他没有。”
“又来了,不诚实。”瓦莉娅捏了捏他的头发,把这头郊狼的炸毛捋顺。
“真不知道那个期待第二天见面,睡觉也要辗转反侧的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谁知道呢?”雅各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可能掉进马厩的食槽里了吧。”
中午,灿烂的阳光驱散一早的寒气,身穿全套盔甲保卫城堡安全的卫兵纷纷满头大汗,不少人选择摘掉头盔,用冷风吹干额头的汗珠。
弗林肯贝格地处蒂罗尔省核心地带,紧邻首府因斯布鲁克城。皇帝的胞弟、蒂罗尔总督,克里斯托弗·冯·哈布斯堡的守备军团持续巡逻周边,使得此地成为全省治安最佳的地带,没有之一。
在这样惬意的环境下,弗林肯贝格的卫兵也不再执着于戒备,城防长官带头脱掉了胸甲,望着远方小丘的地平线望眼欲穿。
终于,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辆被数名骑士簇拥在中间的马车。
迫不及待的护城卫兵急忙伸长脖子,定睛细看来人所执之旗的盾徽,插在坚盾之后的圣剑杜兰达尔图案。
“来啦,来啦!”长官放声高呼,对城下摆动手臂,“放下吊桥!升起城门!该死的唱诗班在哪儿!”
城下卫兵回喊道:“夫人说,不要让孩子们在冷风里站太久,让他们散了~”
“什么鬼,那我们呢?”长官随口发了句牢骚,“哎,算了,咱们唱吧。”
卫兵:“啊?”
“啊什么啊!给老子唱!第一句,天佑圣母玛利亚,起——”
奥地利,维也纳。
‘最近,奥地利的军人们似乎都懈怠了。’
这是这段日子里在维也纳市民口口相传之间,非常流行的一句话。
在奥地利,在神罗,甚至在整个欧洲的社会中,士兵的地位绝称不上高。
贵族的尚武精神是欧洲武德的底裤,而在善良守序的平民截然不同的视角中,军人的破坏秩序的罪魁祸首,带来兵灾的代名词,垄断暴力的权力机关毫不吝啬地泼洒着欲望的恶臭,而军队就是他们手中指向芸芸众生最锋利的尖刀。
“嘭!”
酒杯被重重砸在桌上,与其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只带着绿宝石戒指的粗糙大手,它的主人是被戏称为“德意志最得意的威尼斯人”,而与伊日·波杰布拉德这位“德意志最成功的捷克人”齐名的年轻将军——高尔文·麦克尔泰。
但是,高尔文这段时间相当失意。
他是军人,直到不久之前,他还为军人的身份感到无比自豪和骄傲。他生于威尼斯淳朴正义的公民之家,以优异成绩进入军校,并凭借军人这一身份取得无数次事业上的成功。
当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且只有一件值得称道的事业时,即便这项事业会带给无数生灵以破灭和灾殃,他仍无法拒绝继续履行这份职责。
显然,高尔文和皮雷都是这样的人。
但不同于心宽体胖的皮雷,高尔文做不到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