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只有相比现代冶炼厂简陋到不成样子的高炉和反应釜,江天河依然在美滋滋地巡视自己的“钢铁王国”。
在20岁的年纪,在许多同年纪的小姑娘还在大学里为追星和学业而苦恼时,她已经几乎实现了初至异界的梦想,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见识,打造了无数人终其一生都难望其项背的事业。
这片丘陵,遍布着属于军械厂的高炉群与锻造片区,有权力的背书,有她个人才华的体现,她的军械厂就如雨打不动的高山一般,承包了军方大部分的合同。
“扩张”是资本增殖的原动力,“垄断”是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终极形态。她已经局部垄断了奥地利的军械制造,在约拿管理摩拉维亚的这几年,又逐步垄断了摩拉维亚民间的冶铁和锻造行业,挤死了所有试图搅乱秩序的行会。
或许在老行会匠人眼里,她才是打破传统,毁灭美德的罪魁祸首。她的工厂没有行会的规则,只有无所不用其极地提高效率,压低成本,扩张产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野蛮扩张时代,任何增量之外的战略都会使得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落于人后。劳动者的待遇当然很重要,但“人权”这档子事,还是等几百年之后再说吧。
如果工人们嚷嚷着工资吃不饱饭,哪怕出于稳定人心考虑,她一定涨工资。但现在人家都不要,为什么要强塞下去呢?不如维持低工资,但多发绩效奖金,既压低劳动者的心理预期,还能用小钱让人们感恩戴德。
人离底线越远,脖子离路灯越近。但正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有了枪杆子,怎么作践老百姓都会有慕强的哈巴狗舔上来。别忘了,她是卖军火的,最不缺枪杆子。
按照她私下的计算,工厂可以按部就班地永远扩张下去,直到七十岁——前提是能活到七十岁。
但事业有成、人生通关之后,人难免就会渴望一些精神上的慰藉。在现代中国,大腹便便的成功人士人手一串开光的佛珠,家里摆的观音金身像比寺庙更加豪华。
迷信是一种需求,当意识到虚无才是世界的本质时,人对“超越”的向往便会盖过理性。
江天河最近想读《旧约》。
和罗贝尔相处多年,被堂堂大主教反复帮助祛魅,她对《新约》实在没什么兴趣,圣经维也纳的书店又没有古兰经的译本。但才读了半章,她就被稀烂的文笔和僵硬的语言劝退,而且亚伯拉罕他有奶便是娘,贩卖反动客观唯心主义……
她想去蒂罗尔找雅各布和朱利奥玩。
但是朱利奥已经是孩子的父亲和艾丽莎的丈夫,雅各布也忙于照料怀孕的瓦莉娅以及治理封地,他们都已经向人生的下一阶段迈出一大步。平时都宅在家里的罗贝尔,也带着那个狐狸精和一票弟兄去莱茵兰“旅游”了。
当年的“安科纳三剑士”,好像只有她仍在原地踏步。
每次她问罗贝尔打算什么时候把她娶回家,罗贝尔的回答永不改变。她以为人家只是跟她客气两句,就像小黄文里的“我只蹭蹭不进去”一样——别问一个初中女生为什么知道,女孩子可比幼稚的男孩们成熟得快多了。
但那个臭男人好像真把她当女儿养了。
江天河确实十分思念父亲,但不意味着她想找个新爹。
人生的盼头在哪里?内心空虚无比的江女士面临着严重的精神内耗危机,俗称闲得蛋疼。
她必须寻找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办法。
……没错,就像当年研究冶炼改进法的那段充实时光一样,军械厂的下一个攻关重点,就在吃透威尼斯人的锻炮技术,进一步压低火枪和火炮的制作成本。
恰好,她最近收到了目前人在科隆的罗贝尔的例常书信,他在信中讲述了科隆军队组装攻城器的故事,这给了江天河以新的灵感。
如果火枪火炮也能从一体锻造改为零件组装,实现通用与模块化的话,一定可以极大压缩造价造时,更加适配目前蓬勃发展中的流水线工艺。
在这本质虚无的世界,有明确目标就是最大的幸福。
皇家银行最近的流水不太乐观,主要的罪魁祸首便是皇帝陛下。弗雷德里克以扩充军备为名,向银行大笔贷款,但银行大臣贝尔纳多和许多知晓内部消息的人士都清楚,帝国陆军今年根本没有扩招士兵,军械增购也稳定在三年前的水平,半点不曾提高。
弗雷德里克贷走银行的钱,拿去办了一场全维也纳市民亲眼见证的盛大婚礼,上个月还TM没还利息,令皇家银行的声誉遭受了巨大打击。贝尔纳多被迫动用私人关系,向朋友和封臣同僚们借了一大笔钱才堵上坏账,避免出现挤兑危机。
1454年1月1日,贝尔纳多·科莫斯·马基雅维利举行了属于自己的婚礼。
婚礼的女方是佛罗伦萨的没落贵族,因受到美第奇家族迫害,从意大利迁居到了维也纳。照理说,女方与自己这位皇帝手下的亲信重臣门不当户不对,但贝尔纳多仍义无反顾地拒绝了其他本地贵族的示好联姻,选择与来自佛罗伦萨的凯瑟琳·结婚。
她和自己有共同的文化习惯,符合贝尔纳多对美好女士的大部分幻想,她也和自己一样,是美第奇家族独裁暴政的受害者。
和这样一位才德兼具的女性度过灿烂的一生,贝尔纳多相信自己不会后悔。
在磕磕绊绊地发展中,奥地利走进了仍旧动荡的145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