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外包嘛,搞得好像他不会似的。
“头儿!”尚未跑远的年轻人从大门附近探出脑袋,“谢谢头儿!”
恩里克用大拇指指了指门那边的年轻人,就像看见了年轻时被往死里使唤的自己。
看见没,他还得谢谢咱呢。
同一天,在霍夫堡皇宫东面的莱塔尼亚大道上,王立法院正在举行一场特别的审判。
控诉一方是在十二年前“含冤”入狱的吉普赛商人,受审的一方更是重量级,是先帝阿尔布雷希特生前指定的首席大法官,其担任首都法院法官一直持续到1449年,直到弗雷德里克彻底坐稳了皇帝之位,才将该职位移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翻案重审。
前首席大法官巴泽尔面色阴沉地仰头望着台上,正襟危坐在法官席上的男人,那个所谓的弗雷德里克的心腹,正是兼职首都法官的教会大主教,艾伊尼阿斯。
在他出家进入教会前,曾给弗雷德里克担任过数年的机要秘书,颇得信赖。之后机缘巧合再度返回奥地利,迅速被老熟人委以重任,负责“整治教会内部与法庭的不法乱象”。
“朋友们,这并不好笑。”
面对无数诘问的目光,已经退休的巴泽尔率先开口。
“我不明白,在这神圣而威严的大法庭上,我们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给邪恶的吉普赛人翻案。当年老夫审理此案时,以上帝之名起誓,定罪证据完备,铁证如山。这分明是一场打着翻案旗号的政治迫害,我反对这场对我而言不公正的审理,我希望陪审团的诸位能秉公执法,不要成为某一方杀人的工具。”
“铁证如不如山,吉普赛人邪不邪恶,不由您的金口玉言决定,而由市民陪审团和记录当年审理程序的案册内容决定。”
身穿修道白袍的艾伊尼阿斯缓缓说道。
他翻开手边的陈旧记录册,徐徐开口:“首先,第一个问题,记录员当年记下了这一句‘监狱方面奉大法官命令执行第三套审理程序’。多年前,我曾经在奥地利担任过当今陛下的秘书,是故对这所谓的第三套程序有所耳闻。”
“拷问人员会用布拉格生产的铁处女,将被捆绑的人犯放入其中,依次钉入十二根铁蒺藜和长钉,直到犯人恢复记忆。还有其他种种超出规定的审理,以及最重要的,记录员特地记录了您的家族与受审的商人间存在经济冲突,并引导后来查阅者寻找到十四年前的另一桩案件,是您的家族与另一支商队的冲突案,那一次,您经商的兄弟同样胜诉了,这您又要作何解释呢?”
陪审团席上传来一片哗然之声,而后是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
见巴泽尔额头冒出冷汗,艾伊尼阿斯摇了摇头。
“本法官很好奇,该过程中是否存在屈打成招的情况?我如果没记错的话,除了叛国、通奸和间谍活动等几项重大指控,第三套审理程序一般禁止在民事案件上使用。巴泽尔前任法官,能否请您解释一下,为何对单单涉嫌经济犯罪的商人使用超出规格的审理方案呢?”
“该死的吉普赛人,该死的记录员,净做些多余的事情……”
巴泽尔用自认为很小的声音念叨道。
但法院是相当密闭的环境,他磁性而沙哑的低沉嗓音在墙壁间回响,几乎每个人都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
艾伊尼阿斯微微一笑:“这就是程序完备的好处,包括法官本人在内的一举一动都会被详细记录在册。吉普赛的民族身份不影响他们获得本庭的公正审理,记录员也只是做了份内之事。事实上,如果记录有缺损,今日的被告席上就得多添一位可怜的记录员了。”
他缓缓收敛笑意,撑着主教权杖站了起来。
“我有一位忘年之交的朋友说过一句话,‘黑与白之间存在分明的泾渭’。耶稣告诫我们,试图在黑白之间衍生出灰色领域,是无心间包庇了罪恶的折中之举。懦弱的人性允许我们折中,但在正义女神朱斯提提亚神圣而威严的注视之下,我们不能容许人的罪恶逃离神的审判。”
他用权杖一头指向因愤怒而全身震颤的巴泽尔,义正言辞地高声喊道:
“很多年后,当我们决定为当年的罪恶翻案重审时才能意识到的少许真相是:自诩为人民发声,自诩为人民代言的您,才是处于正义对立面的恶徒!受到权力和私心蛊惑而堕落的魔鬼,法庭的囚笼有义务将你笼罩。”
“此才真可谓——铁证如山!”
法官的击锤重重落下,法庭内回荡着击锤撞击底座时发出的清脆回响。
“有罪!闭庭!”
在陪审团无尽的唾骂声中,咒骂命运的巴泽尔被法庭警察拖出了被告席,除非他的孩子愿意花费天文数字般的赎金将他赎回,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永无止境的地牢幽禁。
艾伊尼阿斯长出了一口气。
这场翻案重审确实如巴泽尔咒骂的那样,是一场弗雷德里克授意的政治迫害。但是,巴泽尔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亦是板上钉钉的真实。聪明人懂得顺势而为,艾伊尼阿斯当然知道翻案的原因,但不妨碍他借机解决一个隐藏在深处的恶人。
他已经习惯用这种手段践行自己的道义,就像他当初在异端审问所任职时无数次给恶霸扣上异端的帽子那样。有些事,不上称半斤没有,上了称一千斤打不住。
……
“休息够了没,休息够了的话,我们该出发去打邪神了。”
灰背隼飞入修道院二楼的阳台,鸟嘴吐出人语。
躺在特制的“躺椅”上——江天河所设计的一种介于床与椅子之间的坐具——罗贝尔的脸上盖着一本书,悠哉地午休中。
听见白袍人的话,青年不为所动,但摇晃的脚尖表明他此时并未昏睡。
“怎么了,感觉你最近干活好没积极性啊。”
灰背隼飞到罗贝尔的肩膀上,用力啄了啄他的侧脸。
罗贝尔终于开口:“白狗,你说,邪神到底是种什么东西?”
“‘索多玛人耽于男色,淫乱无度,招致陨石毁灭’,但古罗马人耽于男色的不少,这世上淫乱无度的人数不胜数,受到惩罚的几乎没有。越想越觉得,诅咒恶人死后会下地狱,不过是弱者的精神胜利而已。”
他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就因为书里这样的故事太多,人造的痕迹明显过了头,才会害得后世的神学家不得不编造更多的谎言来给先人低下的文学水平找补。”
“你又开始思考这些有的没的,所以说啊,这人就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白袍人的鸟脸上写满无语:“你现在是在上班,工作内容是消灭某人,邪神只是方便我们交流的代称,以及让你认为自己在行正确之事的自我麻醉,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相当满意,我最擅长自欺欺人了。”
罗贝尔打了个响指。
“出发,英雄消灭邪神,我们实在太正义,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