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竹第一次和男性同住一屋,即便有苏青绮在侧也是紧张兮兮,总觉得有诸多不便,更是疑神疑鬼,仿佛自己全身上下都被赵无眠看了个遍。
毕竟再怎么说,她与赵无眠也不甚熟悉,拢共就见了两次面……倘若不是对同为女子的苏青绮有几分了解,相信她的为人,那洛湘竹可未必有胆子和赵无眠同行。
但事实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换衣服,洗澡什么的,赵无眠都会自觉出去,晚上休息时,也是从其他屋子搬来床,换上干净的毯子,自己睡自己的。
条件虽然简陋……但也没那么难以忍受,而且洛湘竹自知行走江湖,在深山有个遮风挡雪的屋子已经很不错了。
赵无眠将她照顾得已经很好,吃喝住行样样都没委屈她,她自是没有任何理由心怀怨气,相反,她还开始觉得总是师弟在照顾她,显得她这个师姐很是不称职。
但行走江湖,她又能为师弟做些什么呢?
在洛湘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之际,却听房门嘎吱一声,些许寒风贯入屋内。
她心头一跳,抬眼看去,却是赵无眠起身离去,继而门外便传来他的嗓音。
“舅……嗯,许家主?”
洛湘竹与闻声起床的苏青绮对视一眼,略显惊讶,他们入山还不到两个时辰,许然就找上门了?
而在屋外,赵无眠听到动静推门而出,却看一位文袍男子正负手站在一颗已经被当初的大火烧得光秃秃,只留个焦黑树干的枯树下。
枯树上满是积雪,却是与这男人一身白素文袍相得益彰。
听到动静,男人偏头看来,露出一张和洛朝烟有着两分相像的面庞……是亲舅舅无疑了。
许然望着赵无眠,眼眸微微一眯,警告道:“你倒是胆大包天,此等敏感之刻,竟还敢来秦风寨……你可知有多少人盯着此处?你死不死,我不在意,但若被生擒,导致被逼问出朝烟的下落,该当如何?”
语气很是不客气,也不知是和你铁不成钢呢,还是单纯把洛朝烟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许家主也是其中之一?”赵无眠笑道:“若非如此,我怎能这么快见到许家主?”
在这偌大的晋地找个人,的确困难,君不见晋王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洛朝烟的具体方位吗?信息不流通,很多时候,某人的位置都只能用猜的。
“只是想见我?”许然转过身,带上几分似笑非笑,“找我作甚?”
“杀大内总管,林公公,他便是冬燕的二把手,祸端之一。”赵无眠语气一冷。
许然微微一愣,显然是不太了解冬燕,不过并未怀疑,而是道:“林公公在我未沟通天地之桥前,便是江湖顶尖的五岳……哪怕加上苏总捕,也不可能杀了他。”
“我有计划。”赵无眠面无表情道。
许然没问具体是什么计划,只是上下打量了赵无眠一眼,对他有了几分改观与初印象,便问:“你会死?”
“或许吧。”
“你不怕。”
“怕不怕不重要,重要的是倘若不能杀了林公公,日后即便朝烟登基成了皇帝,也定是寝食难安。”
许然又打量了赵无眠一眼,神色探究,而后语气不满道:“你小子,朝烟是你叫的?”
赵无眠翻了个白眼,“一路把她送至平阳躲着,又收复小西天,揪出冬燕的人可是我……唤她句亲密的怎么了?”
“你就是开国元勋也叫不得,除非你当个赵皇后。”许然捏着下巴,又细细打量了赵无眠一眼,“你外形条件不错,也是勉强够格当我的侄婿。”
嘎吱一声,偷听一阵儿的苏青绮连忙推门走出,“还是继续谈今后的计划吧。”
许然偏头看她,又瞥了一眼赵无眠,却是道:“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多娶几房妻妾又如何?只要你有那个能力,便是朝烟做小…………”
他还没说完,又是脸色一冷,“一派胡言,朝烟称帝本就艰难,先帝更是因国本之事不得不迎娶沈皇后,惹出那么多事端,倘若朝烟真给此人做了小,日后诞下龙子,那这天下,究竟是洛家的还是他赵家的?”
许然语气带着几分不屑,继续自顾自道:“只要能国泰民安,那是谁的天下,很重要?”
赵无眠与苏青绮微微一愣,而后又听许然对着空气怒道:
“说的轻巧又大义凛然,但细究不过漂亮话罢了,你觉得只要国泰民安就好,但你可知这其中牵扯多少利益集团?更何况,这个世道,心系天下之人不少,但忠于洛家之人更多,朝烟若当真与此人喜结连理,但他却另有妻妾,你可知会有多少人打着靖难的口号反?即便不反,也定失民心,成为大离往后的祸端。”
说罢,许然又淡淡一笑,“我若是他,那便谁反杀谁,杀到无人敢反,亦或成就一番不亚于太祖高皇帝的功绩,如此,即便收为帝者为妾,又有何哉?我既是天地第一人,那区区皇帝,不过做小……”
还未说完,许然却是忽的用做剑指,猛然在自己的右臂上划过,只听‘噗嗤’一声,血肉飞溅,透过袖子缺口,依稀可见右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如此自残,才让许然稍微恢复了几分冷静,又或者说是恢复成了主人格。
他深呼一口气,看向赵无眠,淡淡道:“你去过小西天,可是见过了真珠舍利宝幢?或者说,是见过了洞玄的古怪之处?”
赵无眠沉默片刻,许然这幅模样,明显是因为奈落红丝的缘故而有些精神分裂……瞧这模样,许然精神分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真珠舍利宝幢也好,奈落红丝也罢,感悟九钟而沟通天地之桥者,终会反受其害……但九钟本身只是外物,并不夹杂一丝私心,这本就是九钟的效用,它对外物如此,对人类也是如此。
天道无情。
赵无眠收起杂思,微微颔首,“是见过……但洞玄也好,洞文也罢,即便被九钟割去了七情六欲,也有武者的自尊。”
“武者的自尊?”许然终于带上笑容,举起自己血淋淋的手臂,“说的不错,习武也好,修佛也好,从政也罢,我等也是人,绝不会被九钟影响,成了妖魔。”
说罢,他又淡淡负手而立,“我能感知到,奈落红丝便在这百里深山之内,我已寻了多日,你也是为此而来?”
苏青绮微微一愣,“居然还真在。”
赵无眠微微颔首,“也是为了引出一些人。”
“我感悟奈落红丝而沟通天地之桥,对它的气息自然敏感。”许然微微一顿,而后沉默片刻,看向赵无眠,问道:“盗取奈落红丝之人,可是你?”
赵无眠颔首,而后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简短道:“盗取九钟,后被人截杀,失了记忆,后机缘巧合,插足此事。”
“失忆?”许然哑然而笑,“我怎知你是否是假借失忆之名,行盗国之事。”
“未来的皇帝是朝烟,不是你,相信我的人是她,也不是你。”面对武魁,赵无眠并未露怯,直言道:“对我有防备很正常,但至少目前,我们的目的一致。”
许然望着赵无眠,短短几句话,他已经不知对这个传闻中的赵无眠改观多少次了……也是,只有这种人才能做出近来那些疯狂至极的事。
他微微一笑,“你在这里的消息瞒不住,而我也在附近,不多时,便会有武魁高手前来……我可帮你一次,而后便入京,我倒想看看你的计划到底是何等之计,是否还是如此前那般疯狂。”
说罢,他淡淡一挥袖袍,手臂上的血珠在雪上洒出一条红线,他背对赵无眠,回首道:“朝烟其实根本不想当皇帝,是我们想将她推上那个位子……虽不知你所求,但唯有这点,望你能谨记。”
不待赵无眠回答,许然便忽的不见了踪影,原地竟是连个脚印都没有。
谈及此等严肃之事,苏青绮也没了争风吃醋的小心思,只是轻叹一口气,“许家主所说不差,公主本不想当皇帝的,她去归玄谷求学,未尝没有想远离大内的心思,只是因为此事已经死了太多人,事已至此,早已没了退路。”
几人都不是小白,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所以一路上,洛朝烟并没有什么怨言,倒不如说多的是人想当皇帝,她再拒绝,便显得有几分不识好歹……但实际上不是这么算的,对于此世大多数人而言,皇位很重要,而对于洛朝烟不同,她是真不在乎什么皇帝。
但赵无眠未必不想当皇帝,许然心中也担心这点,所以才会特意提一句‘赵皇后’,本意还是想先试探赵无眠一句,看看他到底是想当‘赵皇后’,还是‘赵皇帝’。
不过后来人格分裂,自己和自己吵了起来,才从中恍然惊觉……因为洛朝烟的女子身份,所以‘皇后’还是‘皇帝’,区别其实并不是很大,才不再多言。
最后这一句话,也只是提醒赵无眠……我外甥女不是工具,不是标签,她是活生生的人,你别做的太过分。
只要你肯正视洛朝烟的想法,那未来你若是想当个‘皇后’,那我也不是不能支持你,一切当以洛朝烟的想法为主。
只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不用把东西说的这么碎喂嘴里罢了。
“他看上去冷若冰山,高手风范很足……但应当还是很关心自家侄女的,原先我还担心他是否会图谋皇位。”赵无眠琢磨了下,笑道。
“许家主膝下无子无女,沟通天地之桥前,有一位自江湖上认识的发妻,但突破后,却是将她休了,而后从未再娶。”苏青绮回忆了下,而后轻叹一口气,“公主是他唯一的侄女,自是珍重。”
说罢,苏青绮又小脸担忧,小声问:“倘若我问,赵公子若是沟通天地之桥后会不会弃我而去,那会不会显得我是愚妇?”
赵无眠偏头看她,笑道:“确实是愚妇。”
苏青绮一愣,眼眶当即就红了,有了几分洛湘竹的姿态,刚想委屈,便听赵无眠道:“若我用奈落红丝沟通天地之桥,身体里有了另一个人格,也会对你敬而远之。”
苏青绮不解,“为何?”
赵无眠一摊手,“一想到我体内有另一个人存在,他还通过我的身体摸你亲你,那我恨不得把我的脑子都给刨出来踩碎。”
苏青绮呆滞少许,而后破涕为笑,用衣袖擦了擦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泪珠,笑道:“我从小到大,从未与其余男子肌肤相触,甚至因专心习武,很少与男子接触……我这么说,公子会不会很高兴?”
“高兴到就像我提着横刀,自大内禁卫冲杀而出的那晚一样。”
苏青绮仰起小脸,“什么意思?那晚你明明差点就死了。”
“若不是那晚被砍成血人,鬼知道我要多久才能如此抱着你。”说着,赵无眠便搂住苏青绮的小腰,微微俯首,含住苏青绮带着笑意勾起的粉唇。
柔软湿润的触感伴随着熟悉的香气沁入鼻尖。
赵无眠想到这次没有师姐打扰真好,他的手当即顺着腰肢,向上攀去,继而便看洛湘竹推开房门,小心翼翼探出小脸,想瞧瞧许然走了没,结果瞧见两人在屋外抱着亲,杏眼当即眨了眨,不同于一般女子的羞涩,她反而心底有一丝仿佛‘撞破奸情’的古怪刺激感。
她还想多偷偷看会儿,却看苏青绮一被瞧见当即便如兔子般红着小脸从赵无眠怀中脱身。
赵无眠没摸到球儿,满头黑线,深呼一口气,“师姐,你怎么总能挑中好时候?”
洛湘竹没搭理他,瞧见赵无眠看来,她才装作一副害羞的模样,连忙扑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得亏不会说话,不然高低还要扯几句‘有伤风化’。
不过赵无眠满头黑线,苏青绮也是略带恼火,暗道等洛湘竹未来若是有了夫君亲热,她也得当面撞破几次,以报此仇……不然念头不通达。
接下来的日子,反倒是平静的有些不寻常,自从许然登门拜访过后,再不见外人。
三人清晨便出门去山中寻找奈落红丝的位置,但秦风山绵延百里,许然找了这些时日都没有收获,他们也不可能一来就狗运到发现什么。
一来二去,三人倒是将秦风寨附近的地形给勘察的一清二楚,赵无眠甚至还借此机会,在不少地方布置了陷阱。
白天找九钟,晚上回寨子休息,赵无眠一边练武,一边默默在心底想着手语……他会的手语来来回回就那么一点,一两天的时间就教完了,如今还想再教,就只能自己编。
雪枭则飞上高空,要么眺望四周,查看晋王有没有派大军封山,要么就是落在秦风寨的高处,在赵无眠三人外出时,勘察是否有人潜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