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的目光，坦诚又平和，看起来似是心中无一点的波澜和苟且。

李世民将头低下，连着饮了两杯酒，本已酝酿好的话，突又不知该如何吐出。

就这般无言了会，李治主动开口，“父皇，儿臣认同四哥所奏，眼下科举种种，确实有不公之处，长久下去定会生出祸患，父皇乃开国天子，这天下是您一手一脚打出来的，父皇的名望可比天地，此时改动最是恰当，朝野内外纵使有人心怀不服，必也不敢乱动妄为。”

说到此处，站起拜道：“舅舅那里，儿臣去当说客，舅舅与父皇乃幼龄之交，您二人风风雨雨携手相走了一辈子，儿臣相信，舅舅与父皇必然也是一心的。”

“只是人生在世，难免会有背离心意的时候，难免要有不得不为之的时候，儿臣希望父皇，也能体谅舅舅一二，莫要因一时之事，伤了多年感情。”

这番话，说的体面极了，一表明了态度，二给了李世民的面子，捎带着又护了长孙无忌一手。

皇帝龙颜大悦，哈哈一笑，高兴道：“雉奴，你能如此懂事，父皇大喜。”说着，转过头，“着，赐太子铜镜一面，钱五百，绫罗百匹。”

张阿难应声诺。

“儿臣，多谢父皇恩赏。”

李治笑盈盈得下拜。

达成了共识，这顿饭吃的自是欢快极了，李世民喝了不少，然后被搀扶着送回了乐安宫。

李治站在原地目送着，当皇帝的龙辇渐渐远去，太子殿下的笑容也随之淡泊，当最后一抹光亮消散于黑暗，他的脸骤然变得寡冷。

“殿下，回宫吗？”

李治睨眼王福，默不作声的上了辇。

“起！”

一声喝，五个太监合力将步辇抬起。

最前方的侍卫，打亮手中灯笼，高高的举起，此时，一生脸太监向着灯光处跑来。

虽然是在宫中，虽然周边有着大批的护卫，但脸生之人也不得不防，王福快步迎上去将他拦下来。

随后，这太监跟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对着李治遥遥一拜，又转身向着原路跑回。

王福面色古怪的走来，小声跟李治禀了两句，只见的他的神情也随之起了变化，似是有些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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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刮去了鲜花的烂漫，冬日的御花园，满是萧条和枯瑟，一堆光秃秃的枝干中，唯有几朵寒梅不惧酷冷的绽放着，算是给这荒芜的冬天增了抹生机。

李承乾穿着厚实，脑袋上还带着帽子，这帽子是番外进贡的，说是什么神兽之皮。

这神兽是什么，李承乾也认不出来，总之，皮子很软和，戴着也很温暖，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道是皮子本身就带着，还是制作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了什么，皮子的右斜侧有一抹红，看起来颇为渗人。

身上有大氅，头上有帽子，方亭四面还有竹帘遮挡，脚边还点着火盆，虽说是在深夜，冷风嗖嗖刮个不停，但倒也不算是很冷。

无声中，程良骏掀开帘子一角，看了看四周黑幕，问道：“殿下，宫门下钥都两三刻了，她是不是不会来了，要不咱回去吧，您别受了风寒了。”

李承乾吐口白气，摇摇头道，“再等等，来不来都无碍，来了自好，不来，就当是赏月了。”

闻言，程良骏不禁抬头向上，黑漆漆的夜幕上，只有孤零零的几个亮点闪烁，也不知从哪飘来的黑云，将月亮遮的严严实实。

盆中的火小了些，李承乾随手添了块木炭，一二火星随风起，微亮的光芒似如萤火，刹那间，李承乾耳朵动动，然后微不可察的一扬。

不多时，东侧的帘子被掀起，武媚进来，瞄了眼李承乾，后躬身作福。

“妾，见过殿下。”

在大福殿的时候，她一身朴素灰衣，脸上也无什么妆容，现在则是炫彩的华衣，脸上更是画了淡妆，白日给人的感觉若说是清秀，那么现在有了淡妆的加持，则就有些妖艳了，单论外貌，就够吸引人了，不怪乎李治能被她迷的神魂颠倒，甚至屡屡为她做些胆大包天的事来。

化了妆，是想诱惑自己吗？

李承乾轻轻一笑。

武媚坐下，也不敢乱看，一双明目就盯着桌面上的茶壶。

李承乾也不出声，四下唯有寒风作响，武媚能感觉到窥视，那目光很犀利，似能看透人心看破魂魄，她的心，不自觉的又乱跳起来。

怦怦间，竟有汗水从鬓角滴下，沉默中，终是她先沉不住气，开口问道：“殿下将妾相邀来此，不知是有何事要言？”

交谈中，谁能掌握话题，谁就能掌握主动权，李承乾自是不会顺着武媚的话走。

他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父亲去世多久了？”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武媚猜不透心思，索性也不回答，露出一副神伤之色，借此低下了头。

李承乾缓缓道：“我听闻，应国公死后，你那两个兄长，对你和你母亲格外的刻薄。”

刻薄？何止是刻薄，简直是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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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媚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你可恨他们？”

武媚仍是不语。

李承乾呵呵一笑，自问自答道：“我想，应该是恨得，家中被欺，无路之下与母亲回洛阳母家，后蒙天恩，进宫来陪侍圣人，在收到旨意的时候，你心里应该有过如此想法吧。”

“博出一条大路来，让天下人都知道，武氏有一女，名武媚，让欺辱过你的兄长，敬畏，害怕，后悔，你要高高在上的，享受荣华风光。”

话如刀，字如锥，一字一句，震心动神，武媚的嘴，咬的更紧了，都已无了血色。

她虽是不言，但李承乾知道，话都说到心坎上了。

想想也是，凡是被欺负过的人，谁没幻想过出人头地，谁没幻想过将欺负过自己的人践踏在脚下的场景呢，尤其是在童年遭受欺辱，心中的那口气，一辈子都将挥散不去。

李承乾停了会，接着道：“可惜，这深宫大内，比之外头更加薄的凉，才人，入宫整整十年，还是个才人，甚至，你都未侍过床，我看，你也就是如此了，当的十年之后，父皇若还健在，你的归宿就是那里。”

说着，举起手指了指西边，那是冷宫的方向，武媚的脸，惨淡了一分。

李承乾继续道，“若是父皇龙御而去，吃斋礼佛，就是你余生的日子，一辈子都得困守于庙中。”

武媚松开了嘴唇，神情落寞又哀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