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听到了关键词,张汤将手中的茶碗轻轻放在案几上。
嘟。
碗底与桌案的碰撞声很轻,但此时却清晰可闻,因为从张汤有动作那一刻起,屋内一切杂音都消失了。
“吵完了?”
面对御史大夫的问话,堂下一众御史尽皆闭嘴,沉默不语的看着他。
“你们吵完了,那老夫说两句。”
张汤点点头,目光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而是像许多次一样,视线远眺,望向不知名处。
“我自幼学习律令,当时尚未罢黜百家,遂常以法家门徒自居,后入仕途,同样不改初衷。”
“卫鞅之死,不是不知,但依旧坚持以严苛峻法治世,有上意使之,也有性格使然。”
说着。
张汤顿了顿,语气平淡,“将来结局悲惨凄凉与否,老夫已经不在乎,只不过……”
“来到世上一遭,没给后人留下什么好东西,倒是留了一地骂名,还有遍天下的仇人。”
“老夫不怕死,只怕将来子孙祭奠时……”
“仍不得安宁。”
话罢,屋内肃静许久。
张汤收回视线,朝左右望去,脸上的淡然、感慨收敛,冷硬重回面颊,“你等有私欲,老夫也有私心。”
“丞相之位,庄青翟不该坐!”
此言一出。
沉重的氛围一扫而空,有了张汤的准话,今日这场争吵也有了定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自御史丞鲁谒居起,众人纷纷起身,俯身一礼,一切尽在不言中……
……
如果说正旦大朝会,是向朝堂这片湖面投出一块巨石,那元狩四年的第一次常朝,便是巨石真正激起浪花的一刻。
大朝会,礼仪性质居多。
常朝,才是处理国家日常政务的朝会。
今年的第一次议事,率先摆到台面上的,是一个十分炸裂的议题。
“前不久,匈奴遣使者来汉,请求和亲!”
龙榻上。
刘彻一甩衣袖,朝公卿们问道:“要不要和,都说说意见。”
和亲。
在大汉有很长历史,即使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的第一年,也就是建元元年,依旧有和亲记录。
眼下刘彻询问意见,在情理之中。
常朝之际,不仅三公、九卿们在,将军们同样在场,听到‘和亲’二字。
武将们瞬间鼓噪起来。
霍去病神情凌厉,毫不掩饰道:“没打匈奴之前,和亲,打了之后还和亲,岂不是白打!?”
“议什么议!”
李广的大嗓门紧随其后,不屑道:“有什么好议,砍了匈奴使者的脑袋了事!”
就连一向闭口不言的大将军卫青,此刻也面色不虞,正欲开口,却不料……
“噤声。”
皇帝微微蹙眉,“朕问你们了吗?”说这话时,他点向文臣那列,“你们什么意见?”
没了将军们的压制,文士里果然有人冒头。
右内史汲黯第一个站出来,奏道:“陛下,与匈奴和亲可免除大汉连年征伐,臣以为当行!”
皇帝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还有谁赞同?”
“陛下,臣也以为当和亲。”博士狄山出列道,“高皇帝征匈奴不利,与之和亲,方有之后孝惠帝时的安乐。”
“孝文帝欲起兵戈,边郡则苦于战事。”
“至先帝时,又有……”
这位儒生洋洋洒洒,从刘邦说到刘盈,再从刘恒提到刘启,说的武将们频频侧目,说的皇帝连连点头。
说得好啊!
他不说,刘彻还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不是个东西,竟把祖宗们的事迹忘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