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尊起:“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好,那你说。”
曹继方:“过年的时候,在船头上要放鞭炮,要烧黄裱纸,得摆上牛、羊、猪贡品,最后还得饶上一只鸡,这鸡还得是公鸡,用刀杀鸡的时候,直接让血洒在船头上,这就叫挂红了。不挂红的话,就会有祸事。”
褚思鹏叹道:“看来这司管水事的河神,它的品位可够高的,光有煮熟的东西不行,还得直接来点血腥的,来点生猛地。就像这世间的人,各有所好啊。”
蔡尊起:“褚哥,你见过鬼神吗?”
褚思鹏闻言一怔,随即呵呵笑道:“没见过,没见过。我不想见它们,它们也不想见我,你想想啊,它们想见我干吗?我这个人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自己一家人的嘴都管不上了,哪还有闲钱管它们!逢年过节还得给它们送品赠物的,谁知道哪座庙的神佛喜好什么,送的不对还惹它们烦,我就不烦它们了,不送,不送,不见,不见。”
“倘若真就有那些鬼怪仙佛给我送祸事,就是到了阴间见了他们的面,我也要和他面对面的理论一翻,让它们也不得安宁。”
曹继方闻言大惊:“哥,阎王爷你也敢和他理论?”
褚思鹏瞪眼道:“有何不敢?倭鬼子在咱中国又杀又抢的,它不去取他们小命,反来惹我,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岂止要和他理论,我还要和它好好的撕上一架,以舒我心中这口恶气。”
听闻此言,曹继方登时不语。
褚思鹏见了,心中不由得暗自叹气:毕竟还是个懵懂少年,对这神怪看的却重。
蔡尊起赞道:“有杀气!褚哥,倭鬼子已经要来到咱家门了,咱和他斗斗。”
褚思鹏道:“斗!那还用说!你褚哥今天把话放这了,日后定和倭鬼子不两立。你们擎好吧。你褚哥若说到做不到,你两个直接把你褚哥这头拧了去,褚哥绝不怪你两个。不瞒你们弟兄两个,我前几日就想跟着咱峄县的教育委员朱木石北去杀敌,奈何机缘未到,只能等等。”
蔡尊起奇道:“朱木石?”
褚思鹏:“不错,朱木石。”
蔡尊起:“那个拉了一帮人马枪杀王耀峰的朱木石?”
褚思鹏:“是他。”
蔡尊起:“厉害,这是个人物,早听人家说过,只是没见过,听村里人说前几天他就在山南面的北许阳村。”
褚思鹏:“说的对,也就是前几天在那儿,我见的他。以后有机缘我给你们弟兄两个引见引见。”
蔡尊起喜道:“好啊,褚哥,这事你可想着。”
褚思鹏胸脯上猛捶:“包在你褚哥我身上。今儿个就不说了。我说曹兄弟……”褚思鹏头转处向着曹继方道:“河面上的事,你还知道些什么,接着说说,褚哥继续跟着你开眼。”
曹继方见他们两个说的近乎正没法插口,听闻此言,当即说道:“请老牌,这事你知道不?”
褚思鹏:“请老牌?不知道不知道。”说着话只把个头乱摇。
曹继方道:“这事有点邪乎,我想想都有些头皮发麻,还是不说了吧。”
褚思鹏:“说,没什么邪事是你褚哥扛不住。”
曹继方抬手指指划划:“褚哥,你看,这船明明搁这运河里走的好好的,只要看的见岸边上有个坟头,这船立马就得停了,靠岸,人离船,向着那个坟头走上一百步,站好了,对着坟头恭恭敬敬的说一声:‘请你上船’。此后折身便走,径直回船。好像身后便跟着什么‘老牌’。到了船上,取一块早已备好的红布绑在桅杆之上。”
“此后要不断的为它上香、烧纸,主要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有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尤其是在装货的时候,绝不能忘。据说请的‘老牌’能保佑人船平安。还听说,只要是请了老牌的船,纵然是在漆黑黑的夜里的时候,在远处你也能看到有个老人在船头上坐着,这小偷小摸的见了,便躲开了,就是巨恶大匪见了也要想一想,这船是动得还是动不得。”
蔡尊起道:“黑黑的夜里也看得见?你这样一说,我这头皮还真有点发麻,真有这么邪性的事?”
曹继方:“我那亲戚说有这回事,谁知道,我听他说完也觉着怪瘆得慌。”
褚思鹏:“这事还真的是头一回听说。船上的事,真的说不清,反正我是不上船,有没有的,管它做什么。不理它。兄弟,还有什么事?”
曹继方:“还有一件事,说是请‘大王’。”
褚思鹏:“这‘大王’又是个什么神?”
曹继方:“据说这个‘大王’和长虫差不多,只是有点短,有一尺那么长吧,在水里。行船的时候若是碰上它,便得让一个有德行的年长的人,弄一个大托盘,上面铺上黄裱纸,还得给它跪下,请它上去,上去后,在那个黄裱纸上洒点儿黄沙,那个‘大王’在沙上就会爬来爬去的,据说那可不是随便爬着玩的,那是它在写字。”
“只是这个字一般个看不懂,还得请高人来给看看到底说的是什么。最后这个高人还得问问这个‘大王’:你是想回到河里,相是想被供在大王庙里?这个‘大王’便也会把它的意思写在黄裱纸上,告诉这个高人。”
蔡尊起道:“这个高人又是个什么人?”
曹继方:“我也不知道,反正是能和神说上话的呗。我猜不是和尚就是道士吧。”
褚思鹏:“江湖上的确有些奇人异士,他们精通八卦,明晓风水,甚至……甚至……”褚思鹏咂了咂嘴,把话就放那儿了,却只环顾左右。
曹继方急切道:“哥,你说,甚至怎么了?”
褚思鹏清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甚至……,甚至能和阴人对上话。”
曹继方:“什么是阴人?”
褚思鹏继续低声道:“阴间之人。”
闻听此言,曹继方一哆索:“哥,真的假的?”
褚思鹏道:“这事听起来邪乎,有些人把这个事传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的,可是你褚哥我……,嘿嘿,那可是不信。”
曹继方见他口中说着不信,可是眼神闪烁,面上又是阴晴不定的样子,对他的话也就有了多半不信:“哥,这鬼真的有么?”
褚思鹏陡然间哈哈一笑:“反正我是没见过。你若是信时它便有,若是不信,纵然立在眼前,也只当不见,它又能奈你何?!这朗朗乾坤,是人之居所,又岂是山魂野鬼居所,它不怕人,还教人来怕它?无理,无理!”
“就像那倭鬼子不在家里好好呆着,却跑到这里来撒野,岂知这儿又哪里是它的立足所在,挺起腰来,把它驱赶出去。”
褚思鹏这一声笑,更加这几句硬气话,直把适才阴恻恻之气清扫怠尽,曹继方与蔡尊起直觉胸中一震,尤这舒服。
蔡尊起也随之一声笑,畅声道:“哼!管它什么鬼,什么神,只要来到咱黄丘山套撒野,定要叫它神不神,鬼不鬼,立着进来,横着出去。”
褚思鹏赞道:“兄弟,这话听着提气。黄丘,黄丘,黄帝寿丘!此地果然不愧是黄帝埋骨之所,真好男儿!真轩辕嫡系后人也!”
正是:
闲来话鬼神,
魍魉惧人心。
不想轩辕后,
一哼置不闻!
褚思鹏见蔡尊起出言罡气四溢,心中叹服:“驱倭鬼,原须此等好男儿也!”
却听蔡尊起又道:“兄弟,你肚里还有什么鬼神事,只管说来。”
曹继方见蔡尊起意气风发,一时也为之心折,也只随着他的话:“鬼神事?鬼神事?这鬼神事是没有了,可是这窝心事却是有。”
蔡尊起:“窝心事?”
褚思鹏闻言也是一怔。
曹继方:“窝心事,有一件事,那是想着便窝心,想不明白。”
褚思鹏:“船上的?”
曹继方:“船上的!”
蔡尊起:“说!什么事!”
曹继方:“这事和女人有关。”
蔡尊起疑道:“女人?!女人怎么了?”
曹继方:“怎么了,还……?!只要是重大仪式或是重大活动,女人都不能在场,更别说参加了。”
蔡尊起:“什么样的重大仪式,什么样的重大活动?”
曹继方:“祭祖的时候,敬神的时候。”
蔡尊起:“噢……”
曹继方:“这女人怎么了,我就是想不明白,她们怎么就不能在场,怎么就不能参加。两位哥,你们谁知道,告诉我。”
蔡尊起:“这个,我……,对了,褚哥,你一定知道,你说。”
褚思鹏正色道:“这个事吧,有这样一种说法,在八卦之中,男人是乾卦,属阳,女是是坤卦,属阴,死去的亡灵吧,也属阴,据说女人在场会打扰阴灵,不利于他们在地下安息。”
曹继方呛道:“怕打扰?祭祀就不打扰了?怕打扰干脆就不祭呗,怎么还朝女人身上歪!”
褚思鹏面上微微一红:“这个,这个……,我也是听人这么说。这第二个说法是说女人身上不干净,会污了……”
曹继方:“不干净,怎么叫不干净。”
褚思鹏嗫嚅道:“这个,兄弟,你还小,你不懂,女人身上好见红,一个月一次,这个,不干净。”
曹继方:“噢……,是这样!”
曹继方眨着眼,似有所思。
“那也不对!”曹继方突然咋呼起来,“那也不能天天见红。不见红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去?还有,为什么还杀鸡挂红?对了,就是杀鸡也还得杀公鸡,这是个什么道道?!”
褚思鹏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嘟弄个嘴:“这……”
曹继方不依不饶:“嫌女人见红,嫌女人脏,可是,我知道,女人生孩子的时候还见红呢,怎么就不嫌孩子脏?”
一席话,褚思鹏瞠目,蔡尊起震惊。
蔡尊起道:“好像是这个理,男孩子女孩子,可都是女人生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们每个人都脏,怎么就不嫌呢?”
褚思鹏大窘,饶着他听多闻广,可这些事,他还真的从没想过,一时不知从何说去,忙着清咳了两声,只装作有痰,转身向大树一边走了几步,连哇了几口,方才回转身形,慢慢回踱,低头思索。
蔡尊起:“依着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曹继方:“依着我说……,依着我说……”
随着蔡尊起一声问,曹继方慢慢说着话,同时声音低下来,同时珠目乱动。
“依着我说……”曹继方突然大声道:“依着我说,就是男人怕女人比自己强,怕女人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