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进行到高潮之时,不知谁把话题引到了各国之法度上,而七国之中,最另类的秦国自然成为众人争论的焦点。
申阳开口道:“听闻李斯韩非二位先生曾跟随荀子前往秦国游历,不知二位先生对秦国的见闻如何?”
李斯韩非二人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后,李斯开口道:“昔曰先师入秦国,曾有言‘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
不比周,不朋党,偶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上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间,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
李斯说完了以后,孙哲面露喜色,而其余人皆是面色一沉。
而李斯这段话的大义是:秦国的百姓质朴淳厚,音乐不淫荡卑污,服装不轻薄妖艳,百姓害怕官吏而顺从管理;官吏严肃认真,谦恭节俭,忠诚守信而不粗疏草率;士大夫出自己的家门,就进公家的衙门,走出公家的衙门,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有私下的事务;不互相勾结,不拉党结派,明智通达而廉洁奉公;君主处理决定各种政事从无遗留,因此安闲得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治理似的,这是只有古代圣王才会出现的情况。所以秦国四代都有胜利的战果,并不是侥幸,而是有其必然性的。所以说:自身安逸却治理得好,政令简要却详尽,政事不繁杂却有成效,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秦国就类似这样了。
公羊?不服气的说道:“李斯先生,在下记得荀子似乎也说过‘虽然则有其諰矣。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是何也?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在下所言不差吧?”
这段话的大意是:秦国并非完美无缺,仍有它的忧患。虽然秦国居然许多的优点,但是用上古圣王的标准来衡量,仍然相差得很远,因为秦国没有儒者。单纯的推崇道义治国,就能成为上古圣王,而杂用义利兼顾治国、能成为霸主,这两者一样也做不到,的就灭亡,而这也是秦国的短处。
因为秦国是以法家学说治国,也是公认的天下诸国当中法家思想治国的代表,而儒家和法家一直势成水火,因此赞扬秦国实际上就是在赞扬法家,而这相当于从侧面贬低儒家学说不如法家。公羊?作为公羊学派的传人,当然不能忍受法家要比儒家更强。但李斯的话是引用了他的老师荀子,而荀子又是公认的儒家至圣,公羊?实在无法反驳荀子说的不对,只能将后面的话放出来以此来驳斥李斯的观点。
荀子进入秦国,大约是20年前的秦昭襄王时代,当时的秦国就已经是天下第一强国。但尽管如此,关东六国普遍认为秦国野蛮、无礼,天下诸多流派皆鄙视秦国。但随着荀子入秦,这一切都发生改变,荀子对秦国的评价,极大改变了各国学子对秦国的看法,越来越多的大贤主动前往秦国游历。
所有亲自到过秦国的大贤,无一例外地对秦国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然而即便如此,在六国各大学派,大部分的贤人依旧鄙视秦国,鄙视秦法。
公羊?说完了以后,韩非紧跟着站了起来,道:“先生,据在下所知,当初武安君入秦,设置学室制度,如今的秦国也有不少儒家弟子。因此老师的这一番话,放到现在,其实已经过时了。”
韩非说完了以后,公羊?也哑口无言了,田秀搞出学室制度的事情天下皆知,更何况他本人就在这儿坐着,自己总不能硬说秦国没有儒生吧?
此时,公羊?又将目光看向田秀,道:“武安君,您曾经在秦国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不知您对秦国之影响如何呢?”
这个问题一出,在场的众人纷纷把目光看向田秀。赵王也饶有兴趣的看着田秀,想听听他怎么说。
田秀想了想说道:“我认为荀子所说不错,秦国确实是他说的那个样子,而现在的秦国也确实改变了很多。”
这几句话说完之后,孙哲的脸色已经快飘起来了,他趁机说道:“荀子以及武安君在秦国的所见,足以证明我法家的优越性,因此,若是六国想要强大,就必须要任用我法家,以法治治国。”作为一个法家弟子,孙哲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在赵王面前推崇法家的机会。
他刚说完,田秀又紧接着说道:“虽然法压的确使得秦国脱胎换骨焕然一新,但正如同我先前所说过的。严苛的法令不能使百姓心悦诚服,秦国的百姓并不是忠于君王,只是忠于律法。尽管秦国设立的学室,重用儒生弟子,但是这依旧无法改变秦国是以法立国的事实。若干年后,秦国严苛的法律,会导致他的百姓背弃秦国,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家思想将变得越来越不适合秦国这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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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斯反驳道:“您说的不对,秦国已经有了儒家弟子,等到这些人成长起来以后,他们会成为秦国的新鲜血液,难道这些人不足以拯救秦国吗?”
田秀摇头道:“正是因为这些新鲜血液,会导致秦国更加迅速的失败。秦国的强大,就是立足于法家,依靠严苛的法令来治理国家百姓,但是现在有了儒家弟子,这就好比一棵大树,根基被人斩断,就算枝叶依旧能够茂盛,但用不了多久,大树就会因为根基的改变而枯萎。秦国的人民追随秦王只是畏惧于秦法,现在被儒家弟子开智,人民不再愚昧,请问秦王的统治还能够长久吗?”
这一番话说完以后,公羊?已经是面露喜色,忍不住拍手叫好。就连赵王也投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孙凭不服气的说道:“武安君,请问既然儒家这么厉害,那为什么秦国在任用了儒家之后?反而会加速崩坏呢?”
田秀道:“我并没有说秦国任用了儒家就会崩坏,只是因为秦国的制度不适合使用儒家。如果一定要使用儒家思想,就必须先废除法家的严苛法令。但如果这么做了,百姓就会站出来反抗官府,秦国立即就会崩溃。”
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并不是没有意识到法家已经不再适合秦国。但是秦始皇不敢改变法家治国的思想,因为就像田秀说的,当时的百姓是因为畏惧秦法才会忠于秦国,一旦秦皇贸然改制,极有可能会加速秦国的崩溃。
秦国就好比是一栋大楼,在盖楼的时候,根基就有问题,所以当大楼建成以后,他时刻摇摇欲坠,而这栋大楼又无人可以挽救。想挽救大楼就必先把大楼推倒重新打好地基,但楼都倒了,重新打好地基又有什么意义呢?
公羊?拍着手站起来说道:“武安君说的实在太好了,法家之法虽然能使国家意识强盛,但绝非良久之策。唯有尊我儒家思想,推行仁政以礼治国,才是治国的根本之道。想当初周公为何能够被尊为圣人?还不是因为他推崇我儒家学说。由此可见,以礼治国远胜于以法治国。”
每一次这种聚会,其他各学派的学者之间,虽然有争辩,但还能和和气气,但只要是有儒家和法家弟子同时参加,双方就一定会针锋相对,非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儒家和法家之间几乎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双方不争出个所以然,是绝不会罢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