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日,天气依旧酷热难当,此时的定亭战场更是暑气蒸腾。
此战之后,无数幸存下来的吏士们在回忆这一日的战斗,皆认为这是他们一辈子经历过的最炎热的一天。
因为泰山军的援兵到来,以其精锐坚韧,卢植未能在上午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但因为汉军的人数规模近三倍于泰山军,所以最终在下午左右,胜利的天平终于还是在向着汉军倾斜了。
鏖战半日,泰山军中护军因为全线皆战,所以根本来不及吃饭。但此时汉军则可以从容换阵,分批下去休息用食。
所以,时间越久,泰山军越疲,汉军的胜利就越近。
不过北坡上的卢植却并没有多少多少高兴,因为他自己会算账。
在定亭这边,从头到尾见到的也就是敌军一万七千人,之前从密谈的情报是说,泰山贼援兵了五千,再加上骑军北伐到真定的时候,军力大概在三万人上下。
换句说,敌军至少也是三万五千人左右。但现在出现的只有一万七千人,那剩下的两万人在哪里?
都在路上?卢植不信。
所以卢植隐隐约约有一股不详的预感,觉得泰山贼在分兵。
很快,三名风尘仆仆的哨骑从战场东面奔来,他们带来的军报就让卢植解开了疑惑。
但这份疑惑的解开却让他手脚发凉。
在军报中,河间陈延、渤海太守杨璇、安平国相令狐禹三守臣联名陈情,三国联军在深泽一带遭泰山贼伏击,力战不敌,只能从北面撤退。
交战时间是昨夜,近两万的贼军和规模众多的骑军突袭了联军的营砦。
当时汉军驻扎在滹沱水北岸的土道上,并在一个背靠斜坡的平地扎营休息。
实际上在白日,汉军就曾与泰山军的哨骑发生过短暂的冲突,当时幽州突骑的盖彤就觉得不对劲,担心是遇到泰山贼主力了。
但当时河间陈延、渤海太守杨璇、安平国相令狐禹这三守帅皆不信,因为他们在和卢植的交通中,已经明确得知此时定亭就已经发生着大战。
那泰山贼的主力明明就被卢帅拖住了,又是哪来的主力?
所以他们就在这里布置了宿营地,但谁料当夜泰山军就发动了夜袭。
发动袭击的是泰山军右军元帅部的一万二千人和四个突骑部,一共一万四千马步。由于汉军大多无备,所以这一次夜袭,大获全胜。
三守臣仓皇要逃,但好在被盖彤劝阻。
盖彤带着本部突骑和部分汉军,将三军旗帜大纛皆带着,扮着主力向着东面撤退。而三守臣则从北方撤退,准备绕道与北面的卢植汇合。
天黑得厉害,所以泰山军的突骑们果然被盖彤所带的大纛吸引,皆向着北面追击。
但直到追到第二天的凌晨,张旦发现不对劲了。如果是主力,如何也不可能撤退的这么迅速的,所以张旦急忙让军队北上,准备去追击真正的主力。
但这么折腾的功夫,到底是让河间、渤海、安平三守臣给逃了出来。
军队刚定,就让人送着这封军报传给了卢植。
……
此时,卢植的怒火正在胸中翻腾,他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想杀人。
他搞不懂陈延、杨璇、令狐禹是吃什么屎才做到两千石的位置的。现在河北都战成这样了,还如此文恬武嬉,毫无警备意识。
距离战场十几里,就敢马放营外,悠然睡觉。真是死不足惜。
本来,他是想着等河间兵团一到,就能围杀这里的泰山军,先断张冲小贼一臂。但现在呢?
反而是他要不得不撤了。
因为尽管战场上汉军已经有了优势,但并没有取得压倒性,就这么打下去,可能还要打到半夜。
而到时候,已经空出来的泰山贼主力就能赶来参战。
他现在已经洞悉了那张冲小贼的战略了。那就是让他眼前这并立足防守牵制他在定亭,然后自己率主力打他的偏师,然后再回师与他决战。
想到这里,卢植再一次收束了自己的野心,决定撤军,回到北面的中人亭,那里是他既定的战场。
但当卢植令各部准备撤离战场的时候,在前线厮杀的一众北州悍将们却反应各异。
宿将襄平李敏当时正在大纛下指挥兵力进攻定亭壁下的泰山贼,听得卢植此令后,直接对那令兵吼道:
“卢帅端坐胡床之上,能看得到这里什么?现在泰山贼已经不支,击溃他们就在眼前。”
说完,李敏拒不接命,就让部下们继续发动进攻。
而那个令兵因为没办法交差,就在李敏边上急得团团转。
李敏是辽东襄平的豪族出身,其家是典型的边地将门,父子几代皆是在边军效命的,可以说是边军系统中的将门世家的代表之一。
卢植的镇北军有三个比较大的系统派别。
一个就是外幽州的边军世家集团,这些人以辽东公孙氏、上谷寇氏、渔阳盖氏、鲜于氏、以及辽东李氏、乐浪王氏为首。
这些军门世家在边军中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即便是卢植也只能待之以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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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这一集团外,第二大集团就是卢植的门生故吏,这些和上一个派别有部分重合,但更为亲卢植,也是卢植在镇北军的核心。
最后一个派别就是边地游侠、土豪、浮浪、胡人。这些人原先都是幽州和草原的强人,被卢植招募后才入了正规系统,一般都被视之为外围。
所以李敏作为军中老阀阅,养成了一副疯狂猪突的娇矜样子。
实际上李敏这样不是少数,燕人本就慷慨好死,更不用说这些崇尚进攻的边地武夫了。
所以有勇无谋,情绪激动,一直是这些边军将吏的精神底色。
而在李敏抗命不遵的时候,另外一边的前线主将公孙瓒骑着战马直接奔到了卢植所在的土坡下,然后下马上坡而来。
他一来,就跪在地上向卢植请命:
“卢帅,为何要下令撤兵呢?咱们眼见着就要获胜了。”
卢植不说话,只是让人将军报递给公孙瓒看。
公孙瓒揽阅而过,心里已经理解了老师的决定,但他还是不甘心。
于是他恳求道:
“卢帅,如今事关我北地存续,我汉室安危,我请求卢帅让我带着突骑最后冲一次。瓒是个普通人,也不知道这一冲到底有什么用。但瓒知道,如果今日我等不再努力这一次,我担心我死后会后悔。所以,请卢帅就让我带着弟兄们再冲一次吧。”
卢植不说话,坡上的其他人也不敢说话,氛围有些压抑。
最后,卢植问了句:
“你要多少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