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穿过云层,照耀在这片平原上,幽州突骑的前部开始做试探性进攻。
庞大的幽州突骑军阵,各色旗帜飘摇,有个人的,有家族的,有代表在汉室职位的,整个就是一片旗帜的海洋。
在对面轰鸣的号角声中,最前面的一部突骑在一面“心月狐”的旗帜下缓缓排出大阵,也不冲锋,就这么不急不缓的压过来。
但越是慢,那气势就越盛大,仿佛他们的马蹄每一步都踩在了黄巾军的心上,让人难受压抑。
这面高大的旗帜也非常有意思,不仅整面都是青色的,旗帜上还有个狐狸的面孔,然后一边还有个云台。让人摸不清头脑,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这部幽州突骑人最多,齐齐排开,仿佛就是从地平线上涌出的赤潮,让人总联想到鲜血和死亡。
而在对面的汝颍黄巾中,压抑和恐惧加速弥漫。
最后三阵的黄巾军站的最高,自然也看得最清楚。看着汹涌而至的千骑压平岗,他们当中的一个道使忍不住祈祷:
“黄天啊,请保佑我们驱散面前的敌人,因为我们在为你而战!”
说完,他就在恐惧和战栗中看向了天空,祈盼看到黄天的启示。然后他就真的看到了。
那是一个由云层组成的巨大面孔,云层在黄昏的晕染下仿佛一个漆着金漆的神将,怒目而视着人间。
道使看到这天启,不由惊呼:
“看,黄天在看着我们!”
说着,不禁激动得哭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也看到了,他们抬头看着那边的云霞,仿佛在瞻仰圣迹,人人热泪盈眶。
越来越多的人不禁朝着那片云层跪倒,他们热烈的亲吻着脚下的土地,甚至还有些捧着泥土嚼进了嘴里。
三阵黄巾军里的道使们趁机鼓舞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生死间的恐惧激发强烈的虔诚,众信徒们或用汝南话,或用颍川话,振臂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而这些煊沸肃穆的场景全落在了对面汉军主将的眼里。
率领幽州突骑前部的司马是寇淮,出自上谷寇氏。之前那面怪异的青面鬼狐旗,正是他们家的族旗。
寇氏是当年辅助光武定天下的二十八云台功勋之一,所以旗帜上有一方云台高楼,而他们寇氏正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心月狐。所以这面青面鬼狐旗正代表着他们寇氏的荣光。
只可惜现在这荣光早已暗澹寂灭了。寇氏因为属于河北系,开朝以后一直被打压,本就日渐凋零。等到了桓帝时期,他们又被宦官构陷,整个宗族都被撵出了京都,丧失了公卿之族的身份,沦落为地方的豪族。
好在经过他寇淮的努力,那面青面鬼狐旗,终于再次飘扬起来了。
为了恢复家族的荣耀,那年十一的寇淮就应募从军,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之后的六年他都在边疆的烽燧中值守,十八岁那年,他杀了一个来互市的鲜卑小酋,终于入到了幽州突骑的序列,成了夏育的一名扈兵。之后的十四年,他一直都在北疆征战,去过草原,打过胜战,也在熹平六年那次数万人的大溃退中活得性命,历军二十年,战事无数,也是宗员现在的将吏中经验最丰富者。
宗员选其做试探,就是用其老练,让其发现战机。
而战机果然就来了,本在最后三阵的汝颍黄巾,在“黄天”的注目下,勇气倍增。最外围的一圈黄巾军直接呼啸的冲了下来,他们早就忘记了阵前各小帅的军令。甚至一些道吏也上了头,跟着乌央乌央的往下冲。
谁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人离开了阵地,向着幽州突骑的前部发起反冲锋。实际上,就是汝颍黄巾总共的兵力有多少,恐怕张冲都没底。
一般来说,想要精准估算麾下兵力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不是说将手下各军吏的数字简单加起来就行的,因为你不确定这些数字是否可靠。非得有大量的文吏和桉牍统计工作才可行,而且还要经常统计。因为军队里每时每刻都会有人伤病、开逃、战死,这些数字不更新,那手里的兵册就是样子货。
张冲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和制度化,也只能说对自己的主力营头有比较准确的人力掌握,对外围的汝颍黄巾根本不清楚。当然,那些汝颍小帅们也不希望张冲弄清楚,手里的兵力虚实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
那张冲是如何掌握汝颍黄巾的大概战损和人力情况呢?
张冲之前就用了一个办法。在攻打管县时,他让每一个黄巾军都拿一块石头从中军阵前走过,然后将手里的石头放到阵前的一个个筐里。等全部放完后,这些筐就被封存了。之后管城之战结束后,从战场下来的汝颍黄巾再从中军走过,每人走的时候再从筐里拿一个石头,最后筐里剩下的就是此战的战损人数。
可能有很多只是受伤了没来,但连走都走不了,也说明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是以在实际上也是战损了。这种方式虽然原始粗糙,却是最具性价比的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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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泰山军继续北上,并在荥阳岳岗大营与汉军决战。当时张冲对汝颍黄巾的兵力掌握是管城之战后的数据,兵力九千。但此时在战场上的,到底有没有九千,张冲也不确定了。
所以当后三阵的汝颍黄巾乌泱泱冲下来的时候,于禁脑子直接懵了下,因为视野的问题,他看到冲下来一片,只当是后三阵的汝颍黄巾全冲下了。
所以于禁当时的心就往下直坠。因为那里至少有六千兵力,本来依靠坚阵与工事,于禁还是有信心抵挡住汉军骑军的冲锋的,但谁知道!
“竖子不足与谋!”
于禁恨恨说了句,然后就开始稳定被摇动的军心,大声呼斥让各屯队稳住阵脚。
而那边幽州突骑的前军部司马寇淮看到眼前这幕人海冲锋,大喜,他不禁对边上的小将阎柔道:
“此战之机已到!”
阎柔皱着眉,问道:
“这番下来的蛾贼太多,是不是等跑散了再冲。”
寇淮豪迈道:
“你不懂,草越厚,越好割!”
说完,寇淮就吹响了号角,麾下四百骑士放下马矟,缓慢的马速再次加起,在很短的时间就到了全速冲刺。
前阵内的于禁就这么看着那些友军们在这些铁骑的冲撞中七零八落,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对冲锋的骑军,不结阵的话,便是有勇气也毫无意义。
但于禁已经顾不上悲悯了,因为在汉军铁骑下重挫的汝颍黄巾直接倒卷了回来,开始冲击着自家的军阵。
于禁大声下令:
“敢冲阵者,杀无赦!”
随后各派的曲将都大声应喏。
五列的千人长戈甲士就开始在阵前捅刺着乱卒,一排捅累了,就是后一排。这就是军阵的作用,可以前后轮替,保持整个军阵的抗击能力。
连绵的刺击打垮了汝颍溃兵的最后疯狂,理智终于回到他们的头上。在意识到不能冲击自家友军后,他们开始从阵前两侧撤退,一路奔到了后阵。那里,依然有一半多的汝颍黄巾在有经验的军吏的维持下保持阵型。
同样保持阵型的还有中部的颍川魁何大力,汝南魁曹大用。他们亲自弹压着军阵,让各队都留在阵线上。
两阵内,望着越来越多的溃兵越过自家阵型回到后阵,曹大用担忧的说了句:
“这下麻烦了!”
是啊,刚刚那场混乱,少说一两千的汝颍黄巾被击溃,死是没死多少人,但整个阵型都被打乱,原先后阵是总预备,现在反而成了最先失去战斗力的。士气可谓跌落到了谷底。
边上的小陈一咬牙,就建议曹大用:
“二兄,现在这种情况,前阵的于校尉根本不可能顶住对面冲击的。我们要让中军两个方阵上前,遮护住前阵的两翼。”
曹大用脸上阴晴不定,最后一咬牙点头同意,于是他就要率领所部下来。
但就在这时,前阵奔来两骑送来了于禁的军令。
“各部依旧按照原定阵地维持阵线,没有任何军令,不许擅动。”
幸亏于禁的军令来的及时,不然刚刚小陈的建议直接就能让此战以失败结束。不是小陈的策略不好,而是执行不了。
开玩笑,现在这情况能站住阵脚就已经不错了,有拒马,有堑壕,大家都会安稳。但你一旦移阵,那阵线不就散乱了?到时候被汉军抓住机会一冲,大事皆休。
至于,于禁这边没有友军遮护两翼该怎么办?于禁说,谢谢,真不需要为他担心。
先前幽州突骑简单击溃了汝颍黄巾后,就驱赶他们反冲于禁阵线,但都被于禁部刺了回去。甚至,他们还以汝颍黄巾这些友军的尸体在阵前布置了一道胸墙,没准一会扛撞击的时候,这些尸墙就能救他们一命呢。
很快冲击就过来了,幽州突骑的前部四百冲击骑士并三百乌桓骑射开始趁胜突击。
他们并没有打算从正面冲,而是从一个斜处削了过来。幽州突骑打惯了战的,几个会傻的冲坚阵的正面?没看到那树的豪猪一样的前阵吗?
幽州突骑的幽州健儿都标配着马矟,环首刀,大部分还有铁甲,在各自突将的率领下,他们一下就撞在了于禁的阵角上。然后直接从撞塌的那一角灌入。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于禁根本都来不及下令变阵,就已经被幽州突骑凿了进来。但这时候,也显示出重装长戈大戟在结阵时是多么能扛骑军的冲击了。汉骑在冲到第二排时,就有长戈陆续砍断了这些战马的马蹄,然后将栽落的汉骑用环首刀给捅死。
落在后面的汉骑看前面袍泽纷纷落马,再不敢冲,马头一拨向左,顺势就绕开前阵,想灌入到中阵的两个黄巾方阵。
而那边,汉军的第二波攻击也发起了。
幽州突骑的左部司马盖彤在前部冲锋后,也吹响了冲锋号角。此阵同样有一面最高的旗帜,便是盖氏的黑面鼠目旗,旗上也有一个云台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