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声音在她耳畔低语。
【你好不容易爬出满是淤泥的深山小村,洗去阿翁阿婆留在你身上的耻辱,跟那一半恶心血脉一刀两断,你这只阴暗臭虫历经磨难终于见了阳光。你满足于此?你不想永永远远活在阳光下,光耀门楣,让你阿娘、让你叔祖父看到你荣光加身?康季寿不过是帮过你,牵着你走了几步,之后的路可都是你自己走过来的,你要为了这点恩情,断了自己的命?】
【只要他死了,圆满的就是你。】
【你莫不是相信他说选择你的狗屁话?谋士的嘴,骗人的鬼,他只是骗你罢了。】
【人活着才有未来有希望!】
幻境之中,她依旧是那个蜷缩在柴火堆瑟瑟发抖的孩童,不是绝望看着母亲用钝刀剖开弟弟肚子以证清白,便是看着母亲尸体被丢回来,连一张草席也无,她明明曾经拥有能轻易改变一切的能力,眼下却什么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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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要被康时抓小鸡一样拎在手里,轻轻松松拧断了脖子,最后记忆永远是那张熟悉脸上露出的嘲讽。讥嘲她的天真,唾弃她的蠢笨,嘲笑她的盲目,践踏她的真心。
不止一次,是八次。
每被杀一次,便有声音问她一次。
【汝,当真不悔?】
第八次,虞紫告诉自己,事不过九!
睁眼便看到少年康时。
那两巴掌全是前八次的恨!
这一次,她完全有能力将还未成长起来的康季寿斩杀。只是,看着少年康时蹲在地上看着仇家头颅,虞紫始终没有下得去手。明明只要杀了他,前途、性命,唾手可得。
林风心中仍是后怕。
“刚才看得我紧张死了,生怕你会中了陷进,做了错误选择。”从虞紫几次突破经历来看,林风基本确定虞紫最大的敌人就是她自己。每一次突破都要跟内心博弈,坚定不移心中道义,一旦心中出现罅隙被钻空子,便是身死道消。林风有心提醒却被阻拦。
阻拦她的不是主上或者旁人,而是直觉。
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要搅入他人仪式。
心结只有自己能解,心劫只有自己能度。
虞紫觉得林风用词奇怪。
“看?什么看?”
林风:“……”
与此同时,账内爆发出康时见鬼一般的惨叫:“祈元良,你说你都看到什么了?”
额,怎么说呢……
就是这俩人的梦都被看光光了。
祈善的评价是看了怪感动的,没想到走到哪里瘟到哪里的康季寿,骨子里居然是这么纯白柔软的人,刑部上下闻之色变的虞紫也有天真单纯一面。啧啧啧,这年头,如此纯良的人,那简直比秃子头上的头发还要稀少。
祈善掐着嗓子模仿康时声音。
左一句——
【这一局,微恒,你赢了。】
右一句——
【他就是纸糊的猫。】
祈善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康时,他究竟是纸糊的猫,还是能吃人的虎。他模仿的声音惟妙惟肖,康时本尊都得怀疑对方偷自己声音。将康时听得害臊,只想找地缝钻进去。
“别说了,别说了!”
他双手捂着耳朵却隔绝不了声音,改为威胁:“你再说一句,我就撕烂你的嘴!”
再到求饶——
“祈元良,我求你了祖宗,收了神通吧。”
最后生无可恋,放任自流。
虞紫也尴尬到脚趾扣地。
林风找她出去,她都要蒙着面纱,遮遮掩掩,活像是做贼。林风不由得莞尔:“微恒这是作甚?当日在场的人都嘴严,即便要调笑也是欺负康尚书,断不会来打趣你。”
虞紫讪讪道:“戴着能舒服点。”
考虑到虞紫的心情,林风跟她见面也不是在人多的地方,而是挑在田埂。田间是生长旺盛的蛔蒿,迎着清风惬意摇摆,林风则是寻常农家女装扮,踩着草鞋、光着腿肚。
她将双脚浸入清凉水中。
口中溢出舒服喟叹。
虞紫也学着她在田埂上坐下。
自从开战,二人很久没这么悠闲相处了。
“也不知凤雒那边流行什么新戏,多了几家甜食渴水铺子。攒了一年多,下次回去要约上瑶禾她们一起试试。”今日的夏风有些清凉,吹在脸上没多会儿就引起她睡意。
林风伸展腰肢往后一仰。
大大咧咧就躺在田埂之上。
“也不怕脏?”
这话不是虞紫说的。
林风闭着一只眼,眯着另一只眼,迎着刺眼光线勉强看清来人身份,直挺挺起身。
“栾尚书!”
栾信冲她颔首,视线落向虞紫。
仿佛再看一尊稀释珍宝,连声音都比往日温和友善了百倍:“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的态度让虞紫受宠若惊。
栾公义作为吏部之首,刑部出身的虞紫跟他交集不多,平日也仅是点头之交。他这次突然找自己作甚?态度还这般友善?电光石火之间,虞紫已将自己和栾信交际圈都扫一遍。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栾信外甥栾程,听说对方想来刑部,不知被分到哪个司干活。
不过——
就算如此也不该找自己。
找康季寿不是更一步到位么?
虞紫心中揣着疑惑跟上去。
林风对此不好奇,继续泡着脚晒着太阳,不多会儿就听到二人脚步折返回来,虞紫的脸色瞧着有些怪,反观栾尚书则是如沐春风。
喜溢眉梢的模样仿佛有什么喜事临门。
临走之前,栾公义还让林风多努力。
林风一脸雾水摸着栾信拍过的肩膀,半晌搞不懂对方用意。她用手肘捅了一下虞紫的胳膊:“微恒,栾尚书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跟文士之道圆满有关。”
虞紫不怎么在林风面前提及此事。
毕竟从二人求学开始,林风的表现就一直稳压她一头,如今让她抢先一步抓住了圆满的机遇,担心林风会有压力。林风反应过来:“栾尚书让我努力,就是努力这个?”
“令德都不着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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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踢着水:“这辈子无望就不急了。”
虞紫不相信:“怎么会无望?”
褚曜门下从文的就她俩,她一个万年老二都上岸了,二品上中资质的林风怎么可能没希望?她相信林风应该已经知道圆满仪式需要的条件了:“有困难可以找褚老师。”
林风沉沉叹气:“老师帮不了。”
虞紫好奇之余也愈发担心:“怎会?”
林风竖起两根手指。
“我的文士之道圆满仪式要耕地,这点微恒应该猜得到。你猜我要耕地多少亩?”
好消息,不需要跟微恒一样一遍遍凌迟内心,耕地就能圆满文士之道;坏消息,耕地面积有够呛,还不如凌迟自己呢,好歹有希望。虞紫猜测:“两根手指,两千亩?”
即便是武胆武者也干不上两千亩。
林风摇头:“无需我亲自躬身劳作,我培育的种子种过的地就算,胆子大点猜!”
虞紫想了想:“二十万亩?”
林风再次摇头:“再往上!”
虞紫声音干涩道:“两百万亩?”
林风眼神悲痛:“再往上!”
虞紫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两千万亩?”
林风沉默看着虞紫,虞紫紧张吞咽口水,说出光是听听都眼黑的数字:“两万万亩?”
林风淡定弯腰,将草鞋往溪水搅拌清洗再套回脚上:“二十万万亩,洗洗睡吧。”
这辈子都不可能圆满文士之道的。
她就算让康国屋顶都种上粮食也凑不齐这么多耕地面积,知道没希望就彻底躺平。
虞紫摆着手指去数二十万万亩有多大。
结论是她想象不出来。
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二十万万亩的地,种出来多少粮食?
康国上下所有人敞开肚子都吃不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