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伤势是必然的。
因为杨都尉每一下都是拼尽全力强攻,不用考虑任何技巧招式,不闪不避,以伤换伤。他看着公西仇的狼狈姿态,血肉模糊的脸上露出一抹畅快笑意,哈哈道:“痛快!”
他又道:“当真痛快!”
从未像今日一般痛快。
公西仇扯了扯嘴角,握紧了裂纹遍布的墨绿色长鞭——讲真,生平第一次被打得这么狼狈,但他不仅没一点儿怒意,反而很快乐!是的,快乐!发自内心、发自灵魂的愉悦!
似乎连灭族大劫后,一直淤积内心的闷气都一次性散了个干净,通体舒畅,脑海空明,一片澄澈,连身上这些伤口都感觉不到疼痛。活跃澎湃的武气在周身经脉肆意奔涌。
两军只在意他们的胜负,但——
共叔武注意到一个让他觉得很淦的点。
他喃喃道:“这还是人吗?”
沈棠:“元良说这俩是人不是妖怪。”
共叔武嘴角一抽:“公西仇突破了。”
沈棠:“……阵前突破???”
行走的肉坦克plus???
共叔武点头:“不止是公西仇……”
杨都尉也在这一战极限突破,一举冲破阻碍他许久的瓶颈,现在已经是十一等右庶长。若无这场激战,他恐怕穷其一生也摸不到十一等的门槛。武胆武者晋升越后面越难。
没人看出来,纯粹是因为这俩打斗过于激烈,武气激荡,起伏不定,不仔细很难发现。
沈棠:“……”
共叔武舒了口气:“该死而无憾了。”
除了不能活着守护城中之人,再无遗憾,不过——世事皆如此,美好圆满太难追求了。
换个角度想,杨都尉能提前探路黄泉,待亲眷团圆,也不失为另一种“圆满”。共叔武由己及人,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连他也抑制不住生出几分愁绪,不忍去看杨都尉的死。
这厢,公西仇也道:“我也很痛快!”
这才是他作为武胆武者追求的。
什么战争、什么利益、什么生死,都抵不过纵情酣战时的快意,只可惜——眼前这个带给他快乐的男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对手,待会儿又要彻底离开。
人生,寂寞如斯。
擂鼓之声也多了几沉重悲怆。
杨都尉目光始终明亮,在他身上丝毫看不到即将走完人生道路的悲意,气势如虹,战意高昂。他压榨身体最后的力量,蓄力爆发,灼眼胜似金乌,以一往无前之势再度杀去。
只是——
他是即西沉的余晖,而公西仇还是高悬天穹的烈阳。正如浪潮砸中海边巨岩,不管声势如何浩大、如何无法匹敌,最终也会被击个粉碎!城墙上的战鼓停了一瞬。
鼓面似不堪重负,鼓声呜咽嘶哑。
一切结束了。
共叔武和翟乐都不忍地闭上眼睛。
祈善和褚曜也心生感慨。
特别是祈善。
他来孝城是做了周全功课的,将前任郡守晏城身边可用之人查了个底朝天,其中自然少不了杨都尉的资料。此人优柔寡断,才能平庸,性格也有些迂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莫说史书留名,过个一两年便无人再记得他是谁,他叫什么。
他的存在会被时光无情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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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善暗暗轻叹。
人生便是如——
还未感慨完毕,他余光发现身边少了一人。这一瞬,脑中神经嗡的一下崩断了,待听到隐隐的惊呼声,更是恨不得跳下去将沈棠抓回来。祈善惊恐破了声:“沈!幼!梨!”
褚曜:“……”
现在的他急需一颗保心丸。
因为场下发生了一幕让他心脏能暂停的一幕!不止褚曜祈善需要保心丸,翟乐表示自己也需要一颗。最后一击结束,杨都尉也没能要了公西仇的命,也意味着他将会没命。
只是——
预料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阵巨力抛向相反方向,在地上滚了数圈才被反应过来的翟乐接住。杨都尉蓦地一惊,睁圆铜铃大眼看了过去。公西仇致命一击并未落下。
千钧一发之际,竟被一柄长剑挡下——剑身长三尺四,宽度仅比两指略宽,剑柄处缠绕九条形态各异的金龙。这把剑的造型虽然朴拙,但整体称得上“漂亮”二字。
一把漂亮的剑……
还真不多见。
看到那柄熟悉的长剑,场上三人纷纷变了脸色,但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杨都尉看看沈棠再看看沈棠手中的剑,胸口剧烈起伏,扯到伤口,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翟乐反应直接,惊悚大叫:“沈兄!”
下场斗将可不是过家家。
真的会丧命的!
上次公西仇手下留情,但斗将绝对不会!
相较之下,公西仇的反应就淡定得多。
他看着阻拦自己的沈·知己·玛玛·棠,略有些失望地道:“玛玛这时候出来作甚?”
上次从自己手下救了翟乐,这次又要救下杨都尉,真以为他不会产生杀心吗?
不,沈棠从未这么认为。
虎口发疼,气血紊乱。
仍神色淡定:“报恩还人情债。”
直面公西仇的沈棠比任何人都清楚前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但该做还是要做。
公西仇眯了眯眼:“报恩?人情债?”
沈棠道:“因为他送了一笔钱给我。看在钱的份上,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反正你们斗将胜负已分,我这时救下他也不算破坏规则。据我所知,斗将只分胜负,不分生死。能捡回一条命或者被救回一条命,那都是战败者的本事,对吧?”
公西仇不知何故想起了一段碎片记忆。
他问:“送钱?税银?”
还记得杨都尉上来就问他有无截杀税银。
杨·没了半条命·都尉气得咆哮。
“老!子!没!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