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等局势,李成道既愤怒,又无奈。
高句丽觊觎大夏霸主地位多年,不知往大夏安插了多少内奸,大夏换了新皇帝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自然知晓。就连天子移宫东内,朝中大事皆有江都公主处理一事,高句丽也在前段时间得到了消息。
对于这一情况,高句丽上下多半是不信的——女人怎么能监国理事呢?这不是胡闹么?就算儿子全死光了,还有贤臣良将在,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女人出马了?编谎话也要编个像样的,肯定是大夏故布疑阵,想要削弱我们的防备,我们才不上这种当呢!
不得不说,久经沙场的名将与智计百出的谋士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自负,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后者是因为自身判断几乎不会出错,前者则是因为战场瞬息万变,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只有依靠自己的经验甚至直觉做出判断。
李载梁是高句丽的军神,也是权臣,经验、直觉和计谋三样都占了,更是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大夏新皇都放出了这样的谣言,一定是想对高句丽动手。故他立刻提出将辽东的百姓迁入山城,让辽河以南成为一片荒芜之地的构想。
此举一是为了军事需要,二便是李载梁自己的私心了。
辽东之地,少巨族,多豪强。一旦舍了家业迁移到山城内,想要维持从前的地位,势必对李氏有所妥协。如此一来,李氏家族的力量又能得到增强。纵然闵家在朝堂再怎么势大,只要控制住了辽东,兵力充足,又得这些豪强相助,莫要说对付高氏皇族和闵氏世族联手,就是改朝换代也指日可待。
这一构想倒是不错,但所有的事情都要建立在大夏派百万大军,倾国来攻的份上——也只有这一时候,所谓的豪强才会匍匐在巨人的阴影下瑟瑟发抖,宁愿割肉放血也要换来自家平安。至于现在,大夏不过是换了个安北大都护,增了些兵将,毫无兵临城下的迹象。在边境待久了的人们揣度一番,觉得大夏新皇不过是求稳,做出个震慑的姿势,好让边境平安一两年。这种情况下,让辽东豪强放弃大片土地,豪宅奴仆,成群牛羊,迁入山城?就算你们李家赔得起损失,我们也不乐意!
当然了,万一大夏真是为了麻痹高句丽才做出这种姿态,真要动起来,那就是雷霆万钧之势,这些人也不是没想过。可谁会为一个“万一”,就把自己赖以生存的家业根基给拆了?说句不好听的,留着这份家业,就算是大夏来了,他们都可以凭此投诚,当个带路党也没问题。若是家业没了,不管大夏还是高句丽,都没人拿他们当回事啊!
这些人心中想什么,非但李成道父子一清二楚,高句丽权臣闵子游也心如明镜。故他十分招摇地与李载梁唱反调不说,暗地里也散布言论,声称自己所支持的皇子才是正统,大夏才不会因此出兵。言下之意,便是高句丽王虽在弥留之际,却已经定了遗诏,可谓是先声夺人。哪怕高句丽王反悔,立了其他儿子做继承人,闵家也可以倒打一耙,说对方伪造遗诏。
闵家支持者甚多,纵是不怎么支持他们的人,听见这暗中的传言,也是频频点头——闵家的根基多在朝堂,若是闵家掌权,重文轻武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高句丽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但对大夏来说,一个文风昌盛,日渐软弱的邻国,总比一个穷兵黩武,不断扩张的邻国来得好。
身处平壤的大人物们虽然在意开疆拓土的荣耀,却更在意荣华富贵和身家性命,他们愿意扫平边境较为弱小的诸胡,却不愿与这个庞然大物对上。国内舆情汹汹,高句丽王对闵氏之子的宠爱,对李家本来就很不利。偏偏那些辽东豪强们心心念念的,也是让儿孙来平壤做官——他们雄踞辽东,又岂会差了兵力?真正差得,无非是入主中枢,决断国事的权力罢了。若不迈出这一步,豪强何以成士族?这就与大夏的世家评判是一个道理,其他什么都是虚的,你家几代有多少人做什么官,才是实打实的。
“夏国不怀好意。”李成道环视众人,冷冷道,“你们怎么看?”
李氏治军,一向是说一不二,虽是问“怎么看”,可谁敢置喙少帅的意见?立刻有人说:“他们夏人既然拿靺鞨人人当幌子,咱们交几个靺鞨人出去就是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态度非常随意,仿佛靺鞨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一匹布,一只鸡罢了。
“区区靺鞨,若是交出他们能化解此次的危机,多少也交得。”另一个将军如是说,“此番夏国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并非是交出几个靺鞨人就能解决的。若他们执意说不是,非要进城,咱们该怎么办?”
“城是万万不能让他们进的,若令夏人进了辽东,咱们的脸该往哪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