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的事情安排妥当,陈修礼的府邸和徐府本也就相隔不远,若是想见面,随时都可以去。那小沙弥慧通呆在府里头,倒是博得了不少侍女的喜爱。偌大个府邸,也就徐锦非一个男人,徐阳这种一根筋的直男,完全可以不算在内。好不容易来了个年纪轻,面皮薄的,众女有事没事就跑去逗他,让他讲讲佛经。
慧通羞得满面通红,但几次经验下来,也就清楚这些姐姐并非真的有意,只是格外爱逗弄他一些,才慢慢地放开了拘束,安安心心地在这府里头敲木鱼,念经书,偶尔誊抄一些刻在木头或者竹简上,送给关系好的姐姐,别说,他那一手小行楷写的还不错,众人很是欢喜。
花满溪一大早就被人接到了宫里头,到时候坐着马车,跟在大部队的后头。皇家狩猎,所行者无非就是一些受宠的公主皇子,还有得势的大臣。御林军一为护卫,二来可以在这个时候展现身手,若是表现得十分优秀,说不准就会被天子提拔,只要做了近臣,还愁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
御林军统领陵迟,就是在十年前的秋猎中脱颖而出,这才坐稳了现在的位置。女眷们不多,大多是随行的侍女,明珠公主虽然受宠,但遗憾的是并不精通武艺,她虽然坐在马车上,却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着那骑马在前头的沈绍。秦笙笙乃是丞相之女,坊间传闻她不爱红妆爱武装,皇帝陛下索性也就一笑,准了她也骑马出行。
众人表面上一团和乐,实际上却不知有多少暗流汹涌,眼神交汇,秋猎短也有三五日,长则一旬至半月,全看皇帝陛下的心意,以及路上遇到的猎物。若是能猎取到大祥瑞之物,还须得随行的钦天监官摇签卜卦,看是杀还是不杀。有些需要放生以示慈仁,有些需要当斩立绝,作为最佳的祭品。这里面的门道繁多,若是稍有不慎,就可能被人抓住把柄。
花满溪虽是金刀御厨,在秋猎过后的秋祭中,也仅负责一部分的祭品准备,主要是让她来看一看,学习学习。等上操办个几次,熟练了以后,也许还能当个副祭之一。对于这一些,花满溪倒不是很有所谓。这种大型祭祀,准备时间非常长,而且最后,大部分都不是给人吃的。白白浪费她的时间,倒不如给人做菜,来的自在快活。
马车里还坐着两位受宠的武将夫人,和一位小郡主,只十多岁,虽是个女子,却才思敏捷,出口成章,是皇帝陛下特别带上,预备正式开始猎杀的时候,多写几首佳文诗稿。花满溪见她年纪尚小,倒有几分怜爱之心,轻声细语跟她说了几句,她却很少应答,脸色苍白,像一株瘦弱的白芍药。
花满溪以为她只是怕生,就没再多言语,过了一会儿,却嗅到马车里渐渐弥漫开一股血腥味。她微微动了一下鼻子,她做惯了厨子,口鼻感觉自然比常人还要灵敏许多,便借口想要看看外面的秋野风光,把马车帘子打开稍许,又跟后面的侍女吩咐,要一盏热茶来喝。车上行动不便,自然不会在移动的时候捧上那些精美易碎的茶盏,而是一个小巧漂亮的白银壶。
做的与酒壶相似,正面刻着一个流云般的舒字,是这位小郡主的名号,反面雕刻着许多花鸟,算得上是做工细致。宫女一向细心,茶水里加了桂花、红枣、蜂蜜,还有一些药材,喝起来本应该是香甜可口,可是那小郡主喝了几口,脸色却愈发不好了。
两位武将夫人坐了一会儿,待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借口出去散散心,从马车上跳下来,应该一刻钟才回来。花满溪微微一笑,吩咐宫女道自己不大舒服,就在车上吃一些东西,和小郡主的一起端上来就是了。小郡主攥着一本淮南子看,却看得有些心不在焉,花满溪递过来一只金黄酥脆的核桃小饼,她也愣了一下,才伸手接住。
花满溪趁机柔声道:“两位夫人还有一小会儿才回来,我想问小郡主一件事,观郡主年纪尚小,也不知道宫里的嬷嬷教导了不曾,这女子天葵乃是正常,代表做了大人了。此处并无旁人,小郡主若是难受,直言无妨,我叫宫女过来收拾一番也就是了,但不好一直憋着不言语,让自己不舒服。”
那名号为舒的郡主红了一张小脸,抬头看了花满溪半晌,眼神却渐渐柔和下来,许是年少早慧,观人观心十分明晰,她能感觉得到,这个漂亮姐姐不像是一个坏人。但她到底是初来,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揪着裙摆道:“谢谢这位姐姐,只是我裙子定然脏了,还要换上一套新的,动静太大,况且秋猎是吉事,若是让别人知道我见了红,怕是不吉利。”
花满溪心里爱怜她这小大人似得态度,若非家里实在不如何,定然不能锻炼出这样玲珑的心肠。像她这般年纪的贵族小姐,本应是最为娇宠的才对。只是花满溪不太了解她的苦衷,这位舒小郡主的生母乃是当年一位不太受宠的公主,执意下嫁她父亲。却没过多久,人就去了,公主也出了家。
还是太皇太后心肠慈悲,将小姑娘养在膝下,她虽受着太皇太后的厚恩,却没有什么实际的母家,母亲也常伴青灯古佛,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面。她只好发奋读书,博一点皇帝的喜爱,到时候也不求什么通达显贵,只求嫁一个老实周到的夫君,也就过完了这一生。
花满溪见状,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大碍,我来处理就是了。”小郡主有些茫然,花满溪却掀开帘子,柔声对宫女道:“我方才一时没端稳茶水,将郡主的衣裙泼湿了,可有换洗的带来?速速拿来,我伺候郡主稍作更衣,一点小事,不必声张出去。”宫女见主子们的吃食只吃了一小半,那玉碗旁边,还有一锭碎银子,当即眼前一亮,忙不迭地称是。
等换下那染血的衣裙,花满溪还教郡主如何弄上棉布的垫子,古时候没有那么舒服方便的设计,幸而她还生在富贵人家,这些还是用得起的。收拾干净了,还给她换了个软垫子。花满溪从袖中取出一小瓶香粉来,稍稍撒了少许,顿时,车内弥漫开一股馥郁的馨香气息,将那股淡淡的血味儿遮盖下去。
舒郡主到底是年纪尚小,还有些孩子心性,见花满溪处事柔和,又不失圆融,十分羡慕,想了良久,才有些难为情地小声道:“我……我能叫你花姐姐吗,你是哪家的夫人啊?我以前在宫里头,好像是见过你的。”
花满溪给她剥一些松子,一边慢慢笑道:“中秋那次的宫宴,郡主许是见过我的,我做过几道菜,不知道郡主喜不喜欢?”舒郡主啊了一声,稍作回忆,才挠了一下头道:“那一日我吃得少,又蒙太皇太后恩典,赐了一盏酒喝,只是我不胜酒力,很快就醉倒了,倒是醒来的时候,有一道松仁玉米念念不忘,感觉清新爽口,好吃得很。”
花满溪边听边笑,最后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道:“就是我做的,以后郡主喜欢,可以去御膳房找姓李的厨子,她会做那道菜。”这颗松子还没剥出来,马车却轱辘了一声,慢慢地停下了,花满溪有些疑惑,不由掀开帘子去看。因为声势浩大,这只狩猎的队伍足有一里多长,按理来说,这时候一般就快到划定的猎圈了。
公子皇亲们,可以先开始纵马狩猎,一个下午跑完第一个圈之后,女眷们的马车正好慢慢地到驻守地点,这时候若是运气好,第一天就能吃到一些不错的野味。如何这个时候就停了,难道是某些路段年久失修,坍圮了不成?
花满溪还在疑惑,在前头打先锋的却是脸色苍白了。这块狩猎的范围划得极大,从紫金山一直到广陵州,这个时节一向是不少动物迁徙的时候,但基本都是三五成群的小队,远处那滚滚尘土的,已有目力好的探子回报,说是一群野象群。
象群一贯较为温和,体积庞大,但若是狂奔起来,那个面积就一点也不温和友善了,根据盘旋在天空中的猎鹰和探子回报,前方至少有一百头以上。探子们已然在竭力分流,试图引导象群分开行走,或者另行方向,但效果不显,还因为过于冒险,已经损失了十几个兄弟。先锋官左天静冷汗直冒,只得前往皇帝御帐,那乃是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足有房子大小,里面许多东西摆设,都是精美绝伦。
听了先锋官的汇报,皇帝一时沉吟不语,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道:“你的意思是说,朕要避开这群畜生,另行别路了?朕乃九五之尊,这群野象不过是一群不成气候,不开灵智的畜生,朕为何要避开?养你们多日,难道关键时刻,连个冲锋陷阵都不会,却要朕来教导你们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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