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生一次的盛事,自然不可轻慢,有四个婆子为她梳妆打扮,还有五六个小丫鬟,端着头面首饰,还有口脂香粉,那件华贵无匹的嫁衣也被端过来,暂时撑在木头架子上。
手法老练的婆子绞了五色棉纱织成的细线,要为新娘子绞去面上的汗毛,使其更为娇美,容光焕发,只是她手指细细一触,便觉得指下肌肤实在是滑、嫩,实在摸不到什么瑕疵,不由也有些惊异。这位大姑娘说是认回来之前,是个天天埋身与柴房炉灶间的厨子,怎的这般冰肌雪肤,果然是丽色天成。
花满溪嘴角含笑,提醒婆子道:“可有什么疏漏?”婆子这才回神道:“没有,没有,只是老身干了这一行许多年,像姑娘这样身份高贵,清丽可人的,一时看呆了,老身这就为您梳头。”
给新娘梳头,又有一番讲究,不可让手生的小丫头来,非得是这样手工娴熟,年岁已高的婆子,谓之有福气。婆子边梳头,边念叨那句祝福的词儿:“一梳梳到发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十梳百无禁忌。”
花满溪安静端坐,难得不怎么讲话。说实在的,她也有些恍惚了。自打来了这,母亲,做菜,汪诗诗,徐锦非,这一切历历数来,真好比一场上辈子在梦里都无法得遇的场景。可这眼前的一切又都无比真切,整个闺房都是铺天盖地的红,每个人都对她微笑。
她就要嫁给她喜欢的人了,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只是……这古人结亲的规矩和步骤也太繁琐了吧,今天早上才五更天,她就被折腾起来了,连给自己做一碗云吞的机会都没有,匆匆地塞了两个小点心。
花满溪眉头突突直跳,感觉自己蛮有可能饿倒在轿子里,等会必得让丫鬟取一些吃食来,先垫垫肚子。她扫了一眼桌上,还有林林总总,总之数也数不清的珠玉首饰,少说也有十来斤吧。幸亏她是个真厨子,并不是什么娇小姐。
这要是换了那林凤萱,还不一头栽倒在地上?
其实这个想法,倒真是花满溪多虑了,因为林凤萱只能穿桃红色的嫁衣,钗环首饰也不能多戴,不然就是僭越了太子的正妃,进去就得挨一顿礼教数落。
婆子最终把满头秀发绾得齐齐整整,一丝儿都不漏了,就连一些无法梳进去的碎发,也用桂花的头油抿进鬓角里,最后压上那顶凤冠。最后花满溪起身,小丫鬟们托着那嫁衣的后摆,让她在铜镜前转了一圈。
镜中人杏眼桃腮,一段风情犹在眉梢,眼角晕上去一层薄薄的胭脂红,身段窈窕,腰肢似能盈盈一握,就连那伸出来的纤手上,也系着宝光琳琅的一只红玉链,长长地垂下来。
众人十分欢喜,跪伏在地唱和两句恭喜大姑娘,就把她扶在绣凳上坐下,等人来接。旧时闺阁女子,大都身份金贵,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得由家中的兄弟背着上花轿,若是无有兄弟,便由父亲牵引。
可苦了纨绔大少林玉衡,今天一背背俩。虽说花满溪和林凤萱都是纤瘦女子,但加上那十来斤首饰,委实是分量不轻。再说了,他一个纨绔子弟,平时连扛个十斤米包,恐怕都能折了他的胳膊,何况是快一百斤一个人。
幸而花满溪到底与这家人不亲,也不愿意与其他男子真的做过多接触,她的意思就是做做样子,从中堂到门口那一段距离,背一背就得了。要不是准备出嫁撇清这些人,不欲多生事端,她还宁可找陈修礼认个义兄,喊他来背呢。
又是一番折腾,这才进了轿子,从这儿走到国公府,少说也要一刻钟,花满溪打了个哈欠,竟有些犯困起来。沿路上一行人吹吹打打,十分喜庆,还有几名侍女,撒着香花干果,和一些铜钱。两旁的老百姓早巴巴地等着了,花轿一过去,就是一番哄抢。
不少人交头接耳地询问:“这是哪家的姑娘?这几年可少见这样的阵仗啊。”
又有好事者大声解惑,想必今日结亲,又将成为京都一月来,茶馆酒楼里的谈资。
这花轿一摇一晃的,还真有点催眠,花满溪又打了个哈欠,微眯秀目,为了防止自己等会真的睡过去,落轿的时候出丑,她在心里默默地开始报菜名。别说,越念越清醒,就是肚子饿得,也实在是咕咕叫。
她还往自己袖里头塞了两个糯米水晶糕。白白胖胖,填了豆沙馅的,这才填了一点胃口,但也不敢多吃,这甜食还是齁得慌,吃多了就想喝水。反正等拜完了堂,新房里肯定有不少吃食,到时候她再自己捣鼓弄弄。
她心里默数,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轿子微微一晃,平稳落地了。南阳有一样风俗,得有一位稚龄女童,打扮成玉女模样,又称出轿小娘,三请新娘,新娘方可出轿。花满溪伸出衣袖去供她拉扯,那女孩小小地嘀咕了一声道:“看不见脸好可惜啊,看手也知道,一定是个漂亮姐姐。”
花满溪在盖头下一笑,也同她低声讲:“那好啊,以后你来镇国公府找姐姐玩,姐姐给你煮糖水鸡蛋。”小女孩子天真烂漫,闻言即刻欢天喜地,再扯她的衣袖:“那姐姐快出轿吧,良辰吉时,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