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虚,你快来,从溪那头飘来了个‘大胖子’,走瞧瞧去。再不快点就看不到了。”邻居家大我一岁的张小娴跑过来冲我大喊。
‘大胖子’是我们这一带对浮尸的说法,村子临着一条溪,每年都有人淹死,尤其是上游几乎每年夏天都有游泳淹死的人顺着河道漂下来,在我们村边的水域经过,然后继续被冲向下游,这样被淹死的人,时间一长就形成了巨人观,我们就叫死尸‘大胖子’。
因为人淹死后,长期浸泡在水里,就会发酵、变质、腐败,浮到水面上皮肤是紫色的,躯干也就跟着变得很粗大,再瘦的死人水里泡久了都会成这样,远远看去就是个漂浮的胖子。
这些淹死的人自然印证了常爷爷说的‘水鬼’,这就让我们这些后生,更不敢去下水游泳洗澡了。
“呼,呼……张小娴!你狗日的,慢点,我跑不过你,你得等我。”打小身体就虚弱,再加上张小娴比我年长,还是我们村里孩子中公认的飞毛腿,我自然跟不上张小娴的快腿。
“你怎么回事啊?娘里娘气的。”张小娴的脚步被我拖住,索性停了下来,回头一脸埋怨的表情,他是担心到得晚了,大胖子就会顺着溪水被冲到下游。
“切,我咋娘气了!我,我是带把的……”虽然,我的身体发育地缓慢了一些,心智却是正常发展,六岁的我已经有了一定的男女观念,知道张小娴说我娘里娘气是在贬低我自己,忙着辩解道。
“不娘气!那你一天到晚戴个大坠子干啥?不就是臭美吗?”张小娴回过头,指着我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
“俺们家里人都说了,只有女娃子才一天到晚带这玩意。”
这时候,村里又来了几个男娃,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就跟着张小娴一起起哄!
“哦,张若虚是女娃子。”
“张若虚戴项链臭美喽!”
“羞羞羞,羞得没屁股,不跟张若虚玩喽。”
他们一边嘲笑着我,一边蹦跳地朝溪水边跑去,很快就把我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只留我在路中间,咬着下嘴唇,眼睛里的泪水不断从脸颊滑落。
“哇……哇……”我大声地哭了出来,“我是男子汉,不是女娃,我不娘气。”
我也来了脾气,使劲一拽挂在我脖子上的长命锁,那根细细的红绳根本没有力道,虽然脖子被红绳勒得生疼,但还是被我一把扯下,接着就随手扔到了地里,一边哭一边跑着向村口溪边的方向跑了过去。
到了溪边,‘大胖子’果然已经被冲了下来,远远地望去,‘大胖子’已经成了一个黑点,几个孩子都急得在溪水边捶胸顿足,大胆量的张小娴卷起了裤腿赤着脚站到了小溪里的浅水区,使劲地伸着脖子往远处看。
“哎,还是晚了,亏我放下了饭不吃,才跑过来看‘大胖子’,败兴。”
“就是!平时,俺娘都不让看‘大胖子’,今儿个好不容易她不在家,还是没看到。”
“可不,俺可是从村东头跑到村西头来看的,还是没赶上。”
村里的孩子站在原地愤愤不平,抱怨着扭头看着姗姗来迟的我。
“哼,张若虚,都怪你,腿脚那么慢,害得我们大家谁也没看到。”正说着,一个年龄比我稍大一点的熊孩子,三步走到了我跟前,使劲地朝我胸口打上了一拳,溪边本就是很多常年被水冲击的青石,滑得很,我被他这用力地一锤,就向后一倒摔了个屁股蹲,还好青石表面很滑,才没有摔疼我。
我还很不服气地回怼道:“你们来晚了没看到‘大胖子’,碍我嘛事?我又没叫你们等我。”
那个推倒我的熊孩子,见我非但不认怂,还挺有理,更生气了,拎起来了我的衣领,上来就要打我,但被上岸的张小娴一把拦住,说道:“别打,以后咱们不带张若虚玩了。”说着,一帮孩子就沿着来时的土路,打着闹着往村里走。
只留下我还坐在溪水边的石头地上,鼻子一酸,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也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张小娴的左脚踝上有几个黑色的手指印,大拇指印在一侧,另外四指印在另一侧,黑得发紫的颜色就像是被某个人狠狠地捏过一样。
我想起来,张小娴刚刚还卷起来了裤管,在溪水里站了一小会儿,那水也刚好漫过了他的小腿。我不由地向溪边看了一眼,却发现本已经随波逐流的‘大胖子’又漂了回来。
这是我儿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虽然那时候我才六岁,但是作为在溪水边玩大的孩子对自己家乡一带的水域还是有些许了解的,我们村这片溪水,它不是回流池,自上而下的溪流还是有一定坡度的,尽管角度不是很大。
漂流而过的物体永远都只是路过,而不会做任何停留,本该向下继续漂下的‘大胖子’破天荒地回流,这绝对是第一次,而且很明显违背地心引力。
眼见着这具浮尸越漂越近,我也终于看清了已经浮肿到不能再浮肿的尸体模样,她是个花季女子,正诡异地笑着,完全没有被淹死时的扭曲痛苦表情。
这具女尸确实已经死透了,她停定在了我的跟前,不再飘动。突然,一个跟她穿一样衣服的女人站在了溪水的对岸,只是跟‘大胖子’不一样,对岸的女人身子没有发胀,还维持着正常人的体态,很苗条。
我注意到他跟溪水里的死尸一样,都穿着碎花衬衣,只不过站着的女人五官很标致,模样也十分清秀,乌黑的长发也垂到了腰际。要说有什么跟活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的肤色,那是一种病态的惨白,甚至比白纸还白,白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看着这个女人和泡在水里的女尸,心里一阵发毛,扭过头去想喊住张小娴他们,可是腿脚利索的张小娴一伙早就无影无踪了。然后我再条件反射般地把头扭回去,刚才在溪对面的女人不见了,只留下了那具‘大胖子’。
溪水还是缓慢地流淌着,那具‘大胖子’又开始缓缓向下游漂去,我眨了下眼再睁开,这一睁眼,可把我的命吓掉了半条。
那具‘大胖子’上面,赫然站立着刚才消失的女人,她露出了惨白的牙齿正对我笑……
被吓坏了的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了,童年的孩子快乐一晃而过,反倒是心理阴影能长久伴随。等我回到家了,就被安排跪在了家里大人用了十来个年头木头搓衣板上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几个村里的娃娃相约去溪边看大胖子的事情,被村里的大嘴巴露了出去。这就算是犯了我们村里大人的忌讳,因为啊,在我们这个沿溪水的村子里,未成年的孩子们私自去溪水边游玩是本村最大的忌讳。
妈妈还跟我说,村边的这条溪水里年年都有人淹死,家家户户的大人也都怕自己家的孩子成了我们口耳相传的‘大胖子’。
就是因为我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犯了村里大人们的忌讳,也就都免不了一顿打。同样是被打,但是轻重不一。我作为村子里的最小的孩子,身子骨不是很结实经不住打,爹打我也没有太大的劲,只是用他那粗大的手掌打了我的屁股几下子。别看就这几下子,我的屁股就被打肿了,见状娘赶紧上前拦住了我爹,怕打出个好歹来,老爹这才半推半就地不打我了,只不过还是不消气,罚我不许吃晚饭,跪在搓衣板上好好反省。
但是,张小娴就不一样了,他是我们村最爱惹是生非的孩子,又是我们的头头,而且就他自己光着脚丫子下了水,自然被收拾得最狠。张小娴被他那牲口脾气的爹,掉在了房梁上,又是皮带又是棍子的,从傍晚给打到了天黑,才不打了——据说是他爹打得没力气了,才给放下来。
尽管,我被父母罚跪搓衣板反省,但我一点悔悟的心也没有。满脑子都是溪水边那个大胖子和那个怪异女人的模样,再有就是张小娴他脚踝位置的手印了。至于,我被我爹打得肿起来的屁股,早就忘了,为什么我就能看到那个飘回来的大胖子呢?还有那个对我傻笑的女人,卫生没会站在溪水上呢,她就不怕被淹死吗?
思来想去都想不到明白,正在我深思的时候,我被我娘的叫声给唤了回来,但还是精神还是很游离,直到我妈又骂了我一声‘衰崽’,我才回过神来。
还是娘心疼我,趁着爹睡着了,把家里的剩饭热了热,叫我进厨房里吃了。可能还是太小,我还不会认表更没有什么时间观念,只知道天黑就该睡,天亮了就该醒。现在想起来,也就该是晚上九点多那样,天也就是刚黑了没一小会儿呢!
因为,我们村是这方圆几十里内数一数二的穷村,家里房间少又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是用爹自己坐的大衣柜和娘陪嫁的大木箱当成了墙隔了起来。中间再搭上一个红色的布帘,算是分出来了里间和外间,我睡里间,爹和娘睡外间。
我上床睡觉的时候,隔壁家的叔和婶还在蹂躏着张小娴。他们家跟我们家是邻家,而且土坯房的隔音又不是很好,前半夜没咋睡,总能听见张小娴的惨叫声和他爹的打骂声……
到了后半夜,突然想尿尿,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毛病,爹娘也没少抱怨过。说我晚上睡觉前不知道先尿干净了,总要半夜起来,让大人给我把尿。后来,爹娘也不耐烦了,弄了个用过是食用油桶,把桶的颈口剪掉,给我当了尿桶用,这才免得半夜外出如厕的麻烦。
我起身想要尿尿的时候,已经听不到隔壁的惨叫和打骂声了,家里穷,煤油灯都舍不得点上,漆黑一片的。这时候,爹娘早已睡熟,害怕叫醒了他们被吵。正想着自己坐起来,抹黑找角落里的尿桶呢。却没有想到,我却坐不起来,感觉身上的空气有如千斤重物,隐隐约约看到是一团白乎乎的玩意,还是个不规则的人形。想借用双手支棱起来自己,却发现手臂无法活动,感觉自己没了手。再尝试动动自己的脚,挪一挪身子,完全无法活动——这时候,我终于害怕了,想喊又喊不出来,现在我的五觉已经被剥夺了三觉,特别是我的身体除了呼吸和能感到被压着再也没有其他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