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面,两个同乡人就热烈握手,十分亲昵,邀王倩文到他的住处叙谈。王倩文一进门,见室内坐着一个美貌女子,吃了一惊,想退出来,赵定发赶紧一把将他拉住,这还不算玩,赶紧一面隔着窗子喊了一声:“妮子去吧!我不呼唤你,你不要出来啊!”
然后拉着王倩文进来,赵定发差人摆上酒菜,嘘寒问暖地与王倩文叙谈起来。
王倩文便问:“这是什么地方?”赵痛快地告诉他:“王兄不要见外啊,这是一座小妓院,妓院虽小,布置还稍有些陈旧,但是无妨,这里的妓女各个天姿国色,够我们消遣对付一阵子紫的。我久客他乡,不过暂时借宿休息罢了,王兄弟你和我是同乡,我们一起风流快活。”
谈话间,妓女妮子出出进进地照应着。王倩文有点局促不安,毕竟自己没有进过妓院,这么多贴身妖艳的女子在自己的身边来回走动,多少有点心里不安,只怕,待得久了春心荡漾,泛滥开了一发不可收拾啊,于是,便起身请求告辞。
赵定发又强拉他坐下。一会儿,王倩文瞥见一个少女从门外走过。少女也瞥见了王倩文,秋波频转,含情脉脉,体态窈窕轻盈,俨然是个仙女。
王倩文虽然平素端方正直,此时也有点神情摇荡起来,便问:“这漂亮女孩是谁?”赵定发说:“她是妓院鸨母的二女儿,名叫胡兴利,刚年刚好二九年岁,你看这女子如何,跟刚才路过的妓女相比是不是,一个天上一群地下呢?想送缠头礼的客人多次以重金打动鸨母,胡兴利本人执意不从,惹得鸨母常鞭打她。虽然,我很是心疼,但我也早就馋胡兴利的身子好久了,不惜重金求得美人一夜,却又不可得,难啊难!真是难于上青天!就是这样,鸨母才鞭打她,但是,性格刚烈的她死活不从。鸨母的想法我理解,就是认钱为亲,自己有这么好的吸金兽,却不能为她敛财,你说鸨母能不生气吗?可惜了,胡兴利这个好身子哦,总是饱受蹂躏。胡兴利以自己年岁太小为由苦苦哀求,总算免了。所以到现在还在待聘中呢!”
王倩文听着,低头默坐,呆呆地答非所问起来。赵定发便开玩笑说:“你如有意,我一定替你作媒!”王倩文长叹一声说:“我不敢有这个念头!”
这一待一坐,那就是三个时辰啊!日落西山也不说告辞的话,赵定发就是坐着不走。赵定发便又提起这话,王倩文才说:“您的好意我感激,可我囊中羞涩,怎么办?”
赵定发明知胡兴利性情刚烈,这事必定不答应,便故意答应拿出来了五十两银子帮他。王倩文千恩万谢,急忙回到旅馆,倾囊倒箧地又凑了十两,跑回来请赵送给鸨母。鸨母果然嫌少,毕竟自家妓院的漂亮妓女多,每日不得紧张个三百两纹银,这六十两要请出头牌,鸨母自然是不答应了。
不料,一向拒人的胡兴利却对母亲说:“妈妈,你不是天天打骂我不肯当摇钱树吗?这一回我想遂了妈的心愿。女儿初学作人,将来报答妈的日子有的是,何必因为这次数目少点,便把财神放跑了!”鸨母没想到胡兴利一向执拗,这一回却同意了,还真的以为胡兴利肯当她的敛财工具了,便很欢喜地答应了,其实,鸨母的想法也很简单,不管自家的女儿跟谁去睡,只要有钱收就行。不在乎这一次多少,关键是以后,日进斗金全靠胡兴利了。于是,鸨母便吩咐婢女去请王倩文。赵定发不便中途翻悔,只好顺水推舟,加上银子送给鸨母。
王倩文与胡兴利非常恩爱,一人一狐动了真情,忘情地在一起了。
晚上,胡兴利对王倩文说:“我是个烟花下流女子,配不上您。既然承蒙您相爱,这份情又是重的。可郎君您倾囊换取这一夜之欢,明天怎么办呢?”王倩文难过得直流泪,说:“无奈,我囊中羞涩,现在也不过是个秀才,尚未考取举人,更没有功名傍身,实在丢人。”
胡兴利说:“不必发愁。我沦落风尘,实在不是出于自愿。只是一直没碰见一个像您这样的诚实人可以托付终身罢了。您如果有意,我们就趁夜逃走吧!”
王倩文一听高兴极了,谁说彪子无情,胡兴利当真要寻的事可靠的情郎,没有嫌弃她的身份,胡兴利自然不会在意身家。于是,王倩文急忙起身,胡兴利也起来,侧耳听谯楼上正敲三更鼓。胡兴利赶紧女扮男装,二人匆匆出走,敲开旅馆的门。王倩文本来带来两匹驴,借口有急事出门,命仆人立即动身。胡兴利拿出两张符系在仆人大腿和驴耳朵上,就放开辔头让驴子奔驰起来,快得让人睁不开眼,只听见身后风声呼呼。王倩文也已明白,胡兴利也有些许能耐,才能助他们脱身,就是感觉胡兴利不是真人,而是异类。
天亮时候,到了汉口,他们租了一座房住下来,王倩文感到十分惊异。
胡兴利对他说:“告诉你,你不害怕吧?我不是人,而是狐。我母亲贪淫,我天天挨打受骂,我真恨她。今天总算脱出苦海了。百里以外,她便打听不到,咱们可以安然过日子了。”
王倩文完全相信胡兴利的话,对狐鬼也无疑虑,只是发愁地说道:“面对你这芙蓉一般的美人,可我四壁空空,实在于心不安,恐怕到头来还得被抛弃。”
胡兴利说:“何必为这个发愁,现在在市面上做个小买卖,养活三几口人,粗茶淡饭还是可以的。你可以卖掉驴子作本钱,虽然,你是读书人,一心求取功名,但是,现在贪官横行,奸臣当道。夫君要是想榜上有名,不许以金银那定然不会官运亨通。所以,难事不一定非要为止,我们夫妻二人在一起把日子过好,那就可以了。”
王倩文十分地赶紧她,尤其是感激娇妻,对自己不嫌不弃。于是,按胡兴利的话,在门前开了个小店,卖酒卖茶,由王倩文和仆人两人忙活应酬;胡兴利便在家中缝披肩,绣荷包。这样每天赚点赢余,虽说,不能大富大贵,但是,一家人吃喝也还不错。一年之后,也能雇老妈子、婢女了,王倩文也不用亲自干活,只是看管着伙计们经营就可以了,日子也是一天天地见好,王倩文和胡兴利更加深爱彼此,珍爱自己的家庭了。
一天,胡兴利忽然悲伤起来,对王倩文说:“今夜该当有灾难,怎么办?”
王倩文问她是何事,胡兴利说:“母亲已经打听到我的消息了。她必定来逼我回去。若是派妮子阿姐来,我还不愁应付,因为阿姐的修为与我不相上下。就怕她亲自来,妈妈可是有一千五百年修为的狐妖啊,修为足高我六百年,我斗她不过!”
夜深人静之后,胡兴利庆幸地说:“不要紧了。是阿姐来的。”过了不一会儿,妮子推门而进,胡兴利笑着迎上去。妮子骂道:“丫头也不害羞,跟男人私奔!老母叫我来抓你。”说着掏出绳子就往胡兴利脖子上套。
胡兴利生气地说:“我跟一个男人从良,有什么罪?”妮子一听,更气上加气,揪住胡兴利要往外拖,把胡兴利的衣襟都扯破了。家中婢女老妈子们听见吵闹,都拥上来,妮子害怕了,跑了出去。胡兴利说:“妮子阿姐回去,我老母必定亲自上门,那就大祸临头了!赶紧想办法吧!”就急忙收拾行装,准备搬到更远的地方去。
正在忙乱之际,那鸨母老娘已经闯进来,满脸怒气,喊道:“我早就知道这丫头无礼,非得我亲自来一趟不可!你个没良心的,我白生养你个小妖精了,走跟我回去。”胡兴利赶紧迎上去跪下哀告求饶,老婆子二话不说,揪住头发拖着就走了。王倩文急得团团转,顾不得吃饭睡觉,急忙赶到六河,打算把胡兴利赎回来。不料到了那里,那座妓院倒是照旧开着,人却全换了。向院中人打听,都说不知她们到哪里去了。王倩文痛哭一场回来,打发仆人们散去,自己收拾财物,返回东昌老家。
过了几年,王倩文偶然因事到燕都去。经过育婴堂时,仆人看见一个小孩,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像王倩文。仆人感到惊奇,不住地打量起来。王倩文问仆人:“老看人家小孩干什么。”仆人笑着回说了。王倩文一看,也笑了。再仔细一端详,小孩生得很英俊;又一想自己还没儿子,因小孩很像自己,就喜爱上了,把他赎了出来。
王倩文问他的姓名,小孩说叫王子木。王倩文觉得奇怪,又问:“你吃奶时就被爹娘丢了,怎么还知道姓名?”王子木说:“我保姆说的,拾我时,我胸前有字,写着‘山东王倩文之子’。”王倩文大吃一惊,说:“我就是王倩文。哪里有儿子?”又想也许是个同名同姓的人吧。心里挺高兴,很疼爱他。带回东昌老家后,看见的人不问就知道是王倩文的亲生儿子。
王子木逐渐长得高大健壮起来,性格勇武,力气又大,喜欢打猎,还好打架,不久,便拜了个武艺高强,修为颇高的道士为师,学成本领以后,更加厉害了,可是,王倩文也管不住他。又说能见鬼狐,别人都不相信。恰好村里真出了一个狐精作祟的人家,便请他去看看。他去了便指出狐精隐藏之处,叫几个壮汉向他指处猛砸。只听见狐嗷嗷直叫,毛血扑扑地落下来。从此这个人家就安静无事了,人们也更惊奇佩服他了。
王倩文有一天到集市上闲逛,忽然遇见赵定发,衣帽不整,面容枯瘦。
王倩文惊讶地问:“赵兄从何而来?怎么会如此落魄,你家财万贯,不至于此啊!”赵定发凄惨地请求到僻静处谈,王倩文便邀他到家里来,让仆人摆上酒菜,二人叙谈起来。赵定发说:“老婆子把胡兴利抓回去后,打得好惨。又搬家到燕都去,逼她另嫁别人。胡兴利坚决不从,老婆子就把她关起来。后来胡兴利生了一个男孩,一生下来他们就给扔到胡同里去了。听说育婴堂拾了去,也该长大成人了。这是您的后代。”
王倩文不禁潸然泪下,说:“苍天保佑,这孽子我已找回来了!”于是把经过说了一遍。又问赵定发:“您怎么落拓到这个地步?”赵长叹一声说:“今天才知道与青楼人相好,不可过分认真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现在,我的万贯家财已经被人家悉数卷走,报应啊!”
原来鸨母迁往燕都的时候,赵定发也借做买卖跟了去。手中那些难运的货物,都在当地贱价卖掉,一路上的吃用花销,弄得他已经元气亏损。妮子又奢华讲究,开销很大,几年之间,纵有万金之富,也荡然无存了。鸨母见他没了钱,日夜白眼相加。妮子也常到富贵家去陪宿,经常一连几夜不回来,赵定发气愤难忍,但又无可奈何。
有一天,正巧鸨母外出,胡兴利从窗内招呼赵说:“妓院哪有什么真情!她们所爱的,不过是钱罢了。您再恋恋不舍,就要遭祸啦!”
赵害怕起来,这才如梦初醒,临行前,偷着去和胡兴利告别。胡兴利把一封信交给他,托他转给王倩文,赵就这样回了家。说着,把信掏出来交给王倩文。信上说:“听说我们的孩子,已经回到您的身边了。我的苦难,东楼君自会向您详细说明。前世作孽,有何话说!我身陷幽室之中,暗无天日,终日鞭打,皮开肉绽,疼痛难忍,饥饿又如同油煎一般,挨过一天,似经一年。您如不忘在汉口时雪夜夫妻拥抱取暖的情景,希望能和孜儿商量,他一定能救我脱离苦海。老母、阿姐虽然残忍,总是骨肉之亲,您可嘱咐咱们的孩儿,不要伤害她们的性命。这是我的愿望。”
王倩文读了信,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拿出些散碎银子赠给赵定发,送他回家。
这时王子木已经十八岁了,王倩文把前因后果一说,又给他看了母亲的信,王子木登时气得两目圆睁,当天就启程去燕都。一到那里,就打听吴家鸨母住处,那里门前车水马龙。王子木直闯而进,妮子正陪着一个湖广商人饮酒,抬头望见是王子木,吓得立刻变了脸色。王子木扑过去,杀了她。
宾客都吓坏了,以为来了强盗,一看妮子的尸首,已经变成了狐。王子木抡刀继续往里闯,老婆子正在厨房里催女婢作羹汤。王子木刚闯到门口,老婆子忽然不见了。王子木仰头向四处一看,立即抽弓搭箭往屋梁上射去,一箭正中老狐心窝,老狐掉了下来,王子木便砍下它的脑袋。然后,找到自己母亲被困的住所,拾起一块大石头砸破门锁,母子二人痛哭失声。
胡兴利问老娘怎样了,王子木说:“已经杀了!”胡兴利埋怨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娘的话!”立即命他快到郊外把老娘埋葬了。王子木口头上答应着,却偷偷把老狐精的皮剥下收藏起来。又把老鸨屋中的箱箱匣匣检查了一遍,把里面的金银珠宝全收起来,王子木便陪母亲返回了东昌老家。
王倩文与胡兴利夫妻重逢,悲喜交集。王倩文又问起吴老太太,王子木说:“在我的袋子里!”王倩文惊问所以,王子木拖出两张狐皮给父亲看。
胡兴利一见,气得大骂:“这个忤逆不孝的孩子!怎么能这么干啊!你知道这两张狐狸皮是谁的吗?你是姑姑和你姥姥的皮啊,她们虽然势力,但起码是骨肉至亲,你这孩子太犟了,难得管教。”哭得用手打自己的脸,直想寻死。
王倩文百般劝解,斥令王子木快把狐皮埋葬了。王子木飞弹不服气,反而生气地说:“今天刚安稳了,就把挨打受骂的苦日子忘啦!”胡兴利更气得痛哭不止,王子木这才去埋葬了狐皮,回来当面禀报,胡兴利才平静下来。
王家自从胡兴利到来,家道更加兴旺起来。
王倩文感激赵定发,念及是他促成了自己和胡兴利的姻缘,于是便以重金相赠。赵定发这才知道妓院母女都是狐精精所变化。王子木也很孝顺父母,不过偶尔触犯了他,他就恶声吼叫。
胡兴利对王倩文说:“这孩子长着拗筋,如若不给他拔掉,他到头来终会暴躁杀人,弄得倾家荡产。”
于是趁夜里王子木睡熟时,把他手足捆起来。王子木醒了,说:“妈妈,你这是干嘛?我没有犯错,也没获罪,你为什么要绑我。”胡兴利说:“妈要给你治拗病,你别怕痛!”王子木大叫,可是绳子捆着挣不开。胡兴利就用大针刺他的踝骨旁边,扎到三四分深处,把拗筋挑出来,用刀砰的一声割断;又把他的胳膊肘上、脑袋上的拗筋照样割断,然后放开他,轻轻拍抚几下,让他安心睡觉。
第二天早晨,王子木跑到父母跟前问安,哭着说:“儿昨天夜里回想以前做的事,简直不像人干的!”父母高兴极了。从此,王子木就温和得像个女孩儿,村中老幼都夸奖他。
苏疯疯的故事可算是讲完了,寓意很深刻,也告诫了好色男人珍重,我倒觉得苏疯疯自己更该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