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的语气很沉重,心情也是一样的沉重,“李阿姨,你能看到鬼了。”
李叔忧心地皱着眉。
李阿姨这个当事人却只是一脸惊奇,“哎哟,真的假的?你这么说……我一把年纪了,开阴阳眼了?”
李叔喝道:“你别当这是好玩的事情!跟你说正经的呢!”
李阿姨不以为然,“能看到就能看到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这老太婆——”李叔急了起来,“我跟你说的话伱都当耳旁风!你这算是跨过那条线,以后……”他忽然露出了懊悔的表情,“唉,也是我不好。我当初就不该给你打电话,不该……”
面对旁人的时候,李叔能理智地劝别人守住阴阳相隔的底线,不要过多地接触鬼魂、灵异事物。甚至,在面对儿子黎清辉的时候,李叔都能把这利害关系想明白,忍着不舍,不去联系黎清辉。
但面对李阿姨,他下意识地就忘了这条规矩。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管那么多?接下来能活几天是几天,开开心心就好。”李阿姨如黎云印象中的那样很是看得开,对李叔的担忧全没放在心上。
黎云也是有些自责。
他跟李叔一样,总把李阿姨放在特殊的位置上,对于李阿姨没有那么多“防备”。
虽然这其中也有几分李阿姨说的那意思,可事情真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就没办法像李阿姨那样看得开了。
“你原来还跟我说现在平均寿命都要到八十三了。你这还差着好几岁呢。”李叔板着脸,“你身体又一直很好,活到九十多也……”
李阿姨摆摆手,“你不也身体挺好?最后怎么着?还不是就那么突然地死了。世事难料。这种事情谁说得准。讲不定,我哪天坐家里玩着手机,突然就——”
“呸呸呸!不要胡说八道!”李叔打断了李阿姨的话,“我这是原先不知道。你……”他还想要说什么。
“行了行了。已经这样了。你看你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嘛,还不就是那样过日子。原来想着,眼一闭、脚一蹬,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现在知道死了也就那样,还得干活赚钱呢……也没什么不好的。”李阿姨笑着说道。
“让你不联系阿辉他们,你忍得住?”李叔反问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都那么大的人了。”李阿姨的语气依旧轻松,像是在聊晚上自助餐的表演,而不像是在谈论生死这个大问题。
李叔却是生气。
黎云见状,也只能劝李叔。
“小黎,你别管他,你去忙吧。这次就是为了你那事情来的。我这老太婆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了。真要碰上那种事情,那也是命,没办法。”李阿姨推了推黎云,手推了个空。她还稀奇地瞧瞧自己的手,又瞧瞧黎云,反手就拍了拍李叔,像是在玩什么游戏。
李叔没好气地挡开她的手。
李阿姨笑嘻嘻的,又催黎云去忙,“你看这老头子,他死的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呢,也没犯什么忌讳,就是他老头给他取了这么個名字——”说到此,李阿姨仿佛是刚想起来眼前的黎云也是相同的死因,嘴巴张了张,后半句憋了回去,轻轻叹了口气,“你才是……你们啊,就他这老头,活到这把岁数,不亏了……总之,你别担心我。你快去忙吧。”
李叔也收敛了情绪,劝黎云继续调查。
黎云无奈,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一个转身,再次穿过了门板,到了外面的走廊。
他听到了屋内的窸窣响动。
李叔没说话。
李阿姨发出了两声笑,“你现在摆什么死人脸呀?你当初给我打电话、加微信的时候,就忘了这事情了?你跟我讲那个叫小秋的小姑娘的事情的时候,还说她看不开呢……”
黎云心里一阵难过。
他和李叔都觉得王怡秋一直留在那个家里不是个好主意,对她父母王升和黎菁菁来说,是暂时的慰藉和长久的伤害。
他们说王怡秋一个小姑娘看不开。他们自己何尝不是呢?
李叔每天和李阿姨保持着联系。
而黎云,他现在做着被易心嘲讽的义警,也只是因为他心中放不下。
黎云低着头,慢慢走向了邮轮的下层。
他去了下层的机械仓。
看着那些陌生的机器设备,听着隆隆噪音,他静下心来,细心地搜寻。
偶尔会遇到值班的船员。他们看不到黎云,各自干着各自的工作。
黎云会在他们身边停留一会儿,听听他们的对话。
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船员们显然没有聊天的兴趣。
黎云搜查完了邮轮的甲板下层,又继续往上走。
离开了封闭狭窄的环境,他看到了夜色中苍茫无垠的大海。
那种深沉的黑,反射着点点月光和船上的灯光,伴随着海浪声,如一首安宁的催眠曲,又如深渊,吸引着人坠落,将人吞噬,让人彻底沉入黑暗。
黑暗会给人带来恐惧感。
黎云却已经不再是人。他望着海面,视线穿过海水,看到那一望无际的空间,灵魂都仿若沉入其中。
他并不觉得恐惧,只感到一种虚无。
这一刻,黎云好像明白了那些孤独的鬼魂为何会发疯了。
什么都没有……
如果死亡是这样的,如果没有鬼……
黎云的视线收了回来。
他继续自己的搜查。
白天热闹的邮轮,如今成了无尽洋面上的一座孤岛。
这气氛,很符合某些幽灵船的故事。
黎云则是这幽灵船上飘荡的鬼魂。
他能想象如果这船上真有鬼魂,对方会陷入怎样歇斯底里的情绪之中。
无论是白天活人们的热闹,还是夜晚的死寂,都会反反复复地折磨它,撕扯着它仅剩的灵魂。
那只鬼应该会发疯,会变成厉鬼,会想要杀人。
黎云的脚步停住。
那只鬼只是让庄宝力一家人做噩梦。
这种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