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那些蠢货!”
奇怪的叫声从林子里传来。
黎云马上扭头,搜寻声音传来的方向。
然而,入目所及,都是焦黑的树木,那些树也不像是会说话的样子。
黎云记着自己“眼花”时看到的人影,心中警惕。
火焰在这几秒钟已经将所有的土包都烧了一遍。土包被高温烧裂,炸开后,冒出了黑焰。这些破开的土包就如同一个个破壳的蛋,只是不知道里面会爬出什么东西来。
黎云一心二用,时不时瞄一眼林子,时不时又看看脚下烧成灰烬的手机。他提防着那些土包,然而,那里面并没有东西爬出来。就是他猜想会出现在面前的周平也迟迟没有出现。
他好像被独自扔在了这山林中,连“周平”都不会来找他。
没有人会来找他。
唯一打来电话的是……
黎云有些发愣,看向了手机的灰烬。
那些灰和焦黑的泥土混合到了一起,无法分辨。
他的母亲……妈妈……那通电话一定是假的。虽说如此,他那时候涌动的情绪又是因为什么呢?仅仅因为妈妈的声音,他就会生出那么强烈的情绪吗?他是在担心妈妈?好像又不是那样……
黎云发怔了好一会儿。
他直觉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就像是他那时候绞尽脑汁地回忆周平出差时要顺便做什么一样。
“妈妈”这个词,就和周平的“姨妈”一样,非常重要。
黎云想到此,身上突然发痒起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放下手,就看到满手的鲜血。
他的皮肤正在渗出鲜血,然而他并不觉得疼痛。
没有镜子,他只能小心地触摸自己的脸颊、脖子,又拉开衣领,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他看到了皱褶干枯的皮肤。那皮肤下是凸出的肋骨。他的身体就像是一具干尸,毫无生气。
手电光照中,他还看到自己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移动。那一条条的东西好像是血管,又像是细小的虫子,细如发丝,在他皱巴巴的皮肤下蔓延。
刺目的光忽然落在了脸上,黎云的思路再次被掐断。
黎云眯起眼睛,抬手遮挡光线,就看到自己空着的手心。
刚才还握在手心中的手电筒不见了。
黎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光线。
他发现自己沐浴在阳光中,那夜色中的山林如前一次那样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
他现在正在……办公室?
黎云茫然环视四周。
他的确在办公室中,就坐在他自己的工位上,桌上还有公司给他配发的笔记本,手边摊开了一份文件,桌子角落摆放了公司为每一张桌子添置的绿植。
黎云只扫了一眼,无法确定那些隔开的工位后头有没有坐人。他的笔记本没有打开,于是他下意识看向那份文件,但不等他看清那上面的字,他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黎云一惊,回头就看到了周平诧异的脸。
“吓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周平不走心地说道,指了指自己,“周平,‘周吴郑王’的‘周’,‘平衡’的‘平’。你是黎云吧?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出差……你接到通知了吧?”说到最后一句,周平明显改了口,狐疑地看着黎云。
黎云正定定看着周平,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现在是陷入了回忆,还是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幕后黑手已经逻辑混乱,没有继续恐吓他,而是直接将他丢到了数日之前?
他明明已经和周平一起出差了,还经历了那么多奇怪的事情,目睹了好几次周平的尸体。现在,周平告诉他,他们明天才要一起出差?
周平再次用疑惑的口气问道:“你没事吧?”
黎云看着周平的表情,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
周平在想,他果然是个怪人,和同事们说的一样,是个不好相处的新人。
“就,招呼一声。我们明天早上机场碰头,行吧?”周平想要结束这对话了,“东西都带齐了。你是入职后第一次吧?对了,加个微信吧。需要带些什么、准备什么,我直接发给你好了。”周平拿出了手机,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别再这么尴尬地自言自语了。
黎云看了看,周平的手机果然是苹果,他没有记错。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摸到了他的那部手机。
手机屏幕直接解锁了,不是那块无法打开的砖头。
这个世界好像恢复正常了。
可黎云知道,这一点儿都不正常。
“开一下微信。”周平催促,语气渐渐不耐烦。
黎云听话地打开了那个熟悉的绿色图标。
他有些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精神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还有什么花样?
微信中的通讯记录不少,置顶的对话框是个群,群名“我们家”,显示出来的微信头像就三个,最上面那个是一张单人全身照,小图看不清人的长相,只能看清背景的碧水蓝天;左下角那个是一簇淡紫色的马鞭草;右下角的那个是半身自拍照,是他。
对话停留在“妈妈:你晚上回来吃饭吗”上。
黎云看到这消息,心跳就乱了。
他颤抖着打开这个群,看到了这最后一条消息的发送时间,年、月、日、时间,全都有。
黎云猛地抬头看向周平,“现在是几月几号?”
周平吓了一跳,下意识回答后,又关心道:“你,呃,忘了什么事情吗?工作上事情的话,我看看能不能帮忙。别急。”
黎云却是充耳不闻,继续追问道:“几几年?”
“啊?”周平愣住了,一时间没回答。
黎云其实不用他回答也想到了那个答案。如果是今年的消息,那微信的聊天记录中不会显示出年份。
他妈妈……不,不仅是他妈妈……
嘎——吱——
嘭!
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在黎云的脑袋中炸开。
他好像看到了一场车祸。
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脑海中的场景太真实,又太虚幻了。
他坐在那辆车中,跟着车子冲出高架,自由落体。
他看到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父母。
水泥地面在挡风玻璃前不断放大。
黎云徒劳地伸出手,又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也没有任何惨叫、痛呼。
黎云只是听到那一层层的声音钻入耳中,瞬息之间席卷过他的大脑神经。
他并不觉得痛,心脏却收缩起来。
他重新睁开眼,看到了自己的办公桌。
他的手中还握着手机,手机屏幕上仍然他家的聊天群,对话停留在他妈妈的那一问题上。
他没有回复……
不,他回复过的。
一年之前,他回复了。
对话应该停留在那一句“回来的”上。
然后,是他无休无止地重复“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你们早饭吃了吗?”、“我先去上班了”、“我今天加班”……
绿色的聊天框每天更新,刷满了屏幕,直到有一天,他上一份工作的小组长找他谈话。谈话的内容他忘了。他只记得自己写了辞呈,离开了那家公司,在家里面蒙头睡了两天后,他开始整理父母的遗物。东西收拾了好几天,等收拾完,他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没少家具,他却觉得那里变得空荡荡。最后,他删掉了自己发送的那些消息。
黎云出神地望着手机屏幕。
突然,手机屏幕跳动起来。
那一句“你晚上回来吃饭吗”被选中,跳出了选项框。
黎云的心脏跟着重重跳动了一下。
他急慌慌地想要取消选择。
他落在屏幕上的手指像是敲在了一块板砖上,手机毫无反应。选项框中的“删除”却不知道被什么点中了。
“确认删除”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黎云着急起来,下意识就想要直接关掉手机电源。
鲜红的“删除”二字先一步被无形的力量按了下去。
黎云的操作根本无法影响到手机。
聊天记录飞速消失着,屏幕不断往上滚动。
停下来!
黎云心里呐喊着,可他的手颤抖着,根本无法阻止手机的自动操作。
最后一条消息被删掉。
对话框全空了。
屏幕退出了群聊,来到了消息列表。
挂在置顶的群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