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带着一丝萧瑟。
当晨光染红强风吹拂的天边薄云之际,苏萨尔城外的茂密丛林,战马轻声嘶鸣,伸蹄扒开覆满落叶的湿软地面。
士兵们压低声音,紧张地开着玩笑。
钢铁摄政王希赛雅不时听到长枪的碰撞和铠甲发出的微弱声响,饶是她听觉敏锐,声音也显得朦胧模糊。
“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皇家法师桑德拉科特苍老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丝叹息,在希赛雅身后响起。
希赛雅回头看了眼老巫师,再次发现他比昨天看起来,显得更加疲惫和消瘦。
这让她意识到,皇家法师在于费林魔葵的战斗中,遭受到的重创,恐怕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不然的话,身为一名实力达到中等传奇的巫师,也不会被安排到这里。
的确,他并没有参与到这场战争中。
尽管他坚持自己的立场,试图为苏萨尔城的保卫战出一份力,但布莱恩还是强烈要求,让他负责保护她和小国王的安全。
“记忆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就像自己通往喜爱的林间小径,逐渐变得荒无人烟。”
“人不就是一堆记忆吗?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东西,能够让一个老年人在翻找自己的记忆口袋时,感到些许温暖和快乐?”
希赛雅回想起皇家法师昨天从布莱恩的房间离去时,说出的几乎颇为无奈的话语。
这些话语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心酸和苦涩。
毕竟一旦战事不利,她就会舍弃科米尔王国的千年皇都,甚至舍弃整个王国的南方,在皇家法师的保护下,带着小国王一起前往北方的阿拉贝城。
在希赛雅的身边,除了皇家法师桑德拉科特外,还有他的学生特蕾莎和大地母神教会的牧师卡莲娜,以及十名紫龙骑士。
“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去,这样会让前方的战士们误以为我们已经抛弃了他们。”希赛雅透过密林的缝隙,凝望着一道道宛如幽灵的骑士们,在自己的视线内疾驰而过,她坚持自己的意见。
“我要让科米尔王国的战士们知道,他们的国王就在他们的身后,正亲眼目睹他们为王国浴血奋战。”
“毕竟该来的……它自然会来,谁也无法逃避。”她看了眼被卡莲娜抱在怀里的小国王,无奈的低声说,“正如王国的千年诅咒……灾祸恶灵。”
当战争到来的时刻,希赛雅知道那将意味着死亡,或许是老巫师的死……也许是她和小国王,甚至是负责指挥这场战争的布莱恩。
在战争中无人安全,任何人的性命都有危险。
所以希赛雅不想选择逃避,既然自己无法亲自参与到这场战争中,她就选择在这里等待。
无论胜利还是失败,亦或者死亡,她都会坦然面对。
这是她与布莱恩分别是亲口答应他的,而他也并没有强烈反对。
“会没事的,希赛雅。”布莱恩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不过是一场战斗而已,别害怕。”
希赛雅也给了他一个微笑,“我得先变成傻子才能不怕,布莱恩。”
她的声音同样温柔,“我曾经参与过无数的战斗,就我个人而言,那些过往的战斗远比这一次更加……艰难。所以不要担心,我会尽自己一切所能保护科米尔王国,不会有丝毫畏惧。”
钦佩之情溢满了他深邃的黑色眼眸,他笑着说,“请原谅我,你看起来或许久经沙场更甚于我,摄政王女士。”
她知道这是他安慰自己的话语,但对她而言,依然受用无穷。
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对他说,“我祈祷战争别让你我变得残酷无情,但对于战争,我绝对不会陌生,无论胜利,还是失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我没有忘记自己肩负的责任。”他对她说,“我会一直战斗,直到最后一刻。不过,希赛雅·欧拜斯齐尔,如果真的到了难以挽回的局势,我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安危。毕竟还有更多即将到来的危难在等着我。”
感激的心情和萌生的希望,让希赛雅感到一丝虚弱。
她抬头看着布莱恩,他的侧脸对着她,脸庞的线条就好像是由艺术家勾勒而出,干净而笔直。
但是他凝视远方的目光,以及皱起的眉毛,却出卖了他故作沉着与冷静的表情。
即便是在幽暗地域,甚至直面恶魔领主的化身,他也从未显露出过如此凝重的表情。
当布莱恩离去时,希赛雅看着他远去,手指颤抖着弯曲,她缓缓盖住手掌,就像是想护住那离别的一吻。
战歌响起,战鼓奏鸣,兽人部队的行军奏成了一曲独特的乐章。
紫龙肆虐皇都时,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王者之森区域的所有城镇后,现在正朝着下一个目标进发。
在如今的规模下,他们的自信已然爆棚,几乎是咆哮着一路南下,仿佛担心别人感受不到他们的存在。
他们除了携带着许许多多临时制造和缴获的战争器械,许多人还带着一些更为恐怖的战利品来铭记这场侵略战争,比如说巨魔和食人魔,他们似乎很乐于用手指和耳朵来装饰自己。
苏萨尔为迎接这次攻击,已经做多日准备,居民们也为此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他们做了无数次兽人如潮水般攻破城门的噩梦。
恐惧,也是一种武器。
风暴号角山脉的野兽们都远远地躲着他们,饥饿的大军从不挑食,那些敢于靠近的野牛和瞪羚都被切掉脑袋,就地解决。
在苏萨尔的西面,食人魔、巨魔和山丘巨人等诸多大型部落组成的军队将队伍排成狭长的一列,穿过尘泥沼泽的曲折小径。
即使两侧都是高大的长满苔藓的树林,炙热的阳光依旧从缝隙间照进来。
来自王者之森和风暴号角山脉的两股攻击力量,将在苏萨尔城会合,他们寄希望于胜利会师,彻底粉碎被夹在中间的苏萨尔。
希赛雅耐心地等待着,静静地倾听林间轻响,感受冷风浮过自己的发丝。
不知不觉中,已经临近正午,双方的军队至今还尚未发生碰撞,希赛雅不由暗自担心起来。
她担心到底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
苏萨尔的军队开拔前,布莱恩安排游侠统领贝丝瑞娜带着300精锐游侠率先出城,负责吸引兽人安置在苏萨尔城周围的斥候们的注意力,掩护主力部队的行踪。
“席德瑞恩诸神在上,我敢拿自己的性命担保,兽人绝对没有发现我们的行踪,我的游侠没有让任何一只乌鸦飞回王者之森,我的牧师也用神术拦截了所有魔法传讯,而我,更是亲自施展回避侦测神术,暂时隔绝了周围的一切探知。”
持握战弓的游侠统领贝丝瑞娜露出温和的微笑,点缀着金色光点的湛蓝眼眸却寒意四射,令她觉得好熟悉。
“我们遇到了近百个前来查看异常的兽人斥候,可惜他们永远都无法回去通报情况。兽人的‘大贤者’应该派出更多的人才对,而不是躲在森林里造毫无用处的投石车。总而言之,他不清楚我们主力部队出城的行踪。”
“兽人驻扎在王者之森的部队规模如何?”布莱恩询问。
“比想象中还要多,25000左右,分居于三处营地,散于王者之森边缘周围。”游侠自信满满地说:
“想要切断苏萨尔城与北方的联系,这是他们唯一的方法,看来这位大贤者不傻,但这也将是他们足以致命的弱点,他们的狼骑兵大约2000左右。”
“情况发生了变化,兽人的军队将近我们三倍。”战争领主奥格拉斯说:“显而易见,他们这是倾巢而出。”
“不错。”布莱恩冷静地说,“正因为如此,让他们缺乏两样东西,两样足以致命的东西。”
“缺乏什么?”众人纷纷看向他。
“纪律和耐心。”布莱恩回答。
主力部队出城后,很快便与布莱恩从北境带来的4000多人汇合。
而且在行军途中,其他生力军也陆续加入,包括几支规模不错的佣兵团、小领主和失去主人的散兵,以及许多自愿加入战斗的冒险者。
最让希赛雅意外的是,布莱恩竟然说服了骷髅岩镇的歌利亚人加入这场驱逐战,他们带来了近千名歌利亚战士和德鲁伊。
此刻,赶在兽人的‘大贤者’察觉到异样之前,科米尔王国的军队已经完成会师,严阵以待。
决战时刻随之来临。
希赛雅带着小国王,看着布莱恩骑上一匹从外位面召唤的战马。
身为一名施法者,在他的身边,自然聚集了许多保证他安心释放法术的护卫。
除了漠口镇的龙脉术士萨洛和宛如幽灵般的邪术师外,还有来自提凡顿的执政官,一名高大魁梧的虎人库泰格。
对于提凡顿的执政官,她可谓再熟悉不过。
她至今还能印象深刻的记得,这位风趣幽默的虎人每次来阿拉贝城汇报情况时,时常愁眉哭脸地喊的一句口号:勇敢老虎,不怕困难。
这一次,依然没有例外。
那时的她,还会调皮地接上一句:勇敢老虎,全是困难。
这一次,她选择沉默不语。
至于躲在阴影中,披着黑袍,看不清楚面孔的提夫林邪术师。
她不但感到陌生,而且每次对视上他那双棱形眼睛时,都仿佛觉得自己正在被一条随时都会亮出獠牙的毒蛇死死的盯着。
对此,她只能暗自祈祷,让兽人们也去害怕邪术师的那双眼睛。
臂铠教团的圣武士领袖莫格兰也自告奋勇地跟随在布莱恩身边。
最让希赛雅意外的则是坐镇骷髅岩镇的精神领袖,一名实力达到传奇领域的灵魂萨满。
但是他看起来太老了,长长的白胡子,拖拽至膝盖,萎缩瘦小的身躯,跟步入暮年的人类老者没什么两样。
若不是那双蓝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她甚至怀疑这位老萨满到底能不能够抬起脚步走路。
即便如此,希赛雅心底也非常清楚,面对一名实力达到中等传奇的战争萨满和上古绿龙,兽人八魔将,这些人又有多少还手之力。
若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这些人够吗?这上万人真的可以战胜兽人军队吗?
“啾——”
远处传来的一声微弱鸟鸣,打断了希赛雅内心深处的担忧。
原本清脆好听的鸣叫,在她耳中,好似冰冷的利刃划过颈背,让她不禁全身寒毛乍起,忍不住打起寒颤。
时间好似停留在鸟鸣的那一秒,周围的空气都凝固着,让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兽人来了。”抱着小国王的卡莲娜悄声对她说,又虔诚的低声祈祷,“愿大地母神与我们同在。”
希赛雅微微点头,刚好看到她的弟弟,科米尔的小国王睡着了。
他睡得真香,嘴角挂着弯弯的笑容,呼吸声如树叶的微叹,滑溜溜的脸蛋白里透红。
周围的树林安静下来,四下寂然之中,她可以听到军队的声音。
距离虽远,却在迅速逼近,万马奔腾之声,枪剑铠甲交击,战士喃喃自语,笑骂声此起彼落。
兽人也开始行军。
焦躁的士兵们迅速将那些住了许久的帐篷收拾起来。
为了消磨时间压制烦躁,手中的武器早已一遍遍地打磨锋利,现在这些东西装进了剑鞘、箭壶或者干脆就背在背上,准备好品尝科米尔人的鲜血。
而那些被朝阳和涂抹的油彩染上红光的盔甲也被穿戴起来。
兽人的大军开始前进了。
他们就像是被主人用力拉住的嗜血野兽,不同的部队都在争夺着更靠前的有利位置。
兽人的‘大贤者’好像料到了这种渴望。
兽人八魔将带领着各自的精锐战士,骑着他们巨大的黑色座狼在部队之间穿梭。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敲打着行军节奏的兽人鼓手。
渐渐地,预料中的混乱暂时平息下来。
所有部队也都开始步调一致:兽人在最前面,紧随其后的是食人魔,然后是巨魔、山丘巨人,而地精狗头人诸多弱小的奴隶,则分散在整个部队的各个部分。
士兵们,如茫茫海洋一般的士兵们,在鼓点的节奏下迈着步伐,就连大地也为之颤抖。
在过去的战斗中,这些战鼓曾经让科米尔的平民,还没看到兽人出现就闻风丧胆。
科米尔人几乎一想到兽人,就会联想到原始,而认为自己很文明,从而自鸣得意。
但是,有哪个安全待在岩石大厅的矮人,会了解被兽人尽情享用敌人尸体的快感?
有哪个骄傲自大的人类能有机会体验在战斗的欲望中迷失,数分钟后,发现自己红着眼睛,站在敌人的尸体上发出嘶哑的吼叫?
有哪个精灵会品尝到在一场真正的战斗中聆听灵魂的回音,与先祖之魂并肩战斗的喜悦?
没有。
这就是兽人,这就是属于他们的荣耀。
他们有的赤脚、有的穿鞋、有的长着蹄子,还有的长着两个大脚趾,他们行军的时候,大地也为之屈服。
绿色的、蓝色的、棕色的、苍白的和粉红色的皮肤或者皮毛下面是紧绷的肌肉。
他们扯开嗓子大声嘶吼,长矛和利剑、弓弩和刀刃,都时刻准备着出鞘进攻。
成千上万的强壮士兵,带着同一个目的,汇成滚滚洪流,直奔南边的苏萨尔而去。
亿万年的光阴仿佛来了又去,声音越变越大,希赛雅听见更多笑闹,有人发号施令,渡溪时水花飞扬。
一匹马在哼气,某个男人在咒骂。